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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雲,驍騎將軍美姿顏,今日一見果真俊逸卓群,姿儀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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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干放在一邊,袁崇煥入座上下打量朱延平,嘴角帶笑,一對漆亮小眼楮放光,一副很滿意的神情,神情談吐,非常的爽朗、大方。
他又看著袁樞,喊著袁樞的字︰“袁伯應、朱宗柔、盧建斗,你們三友在遼東那邊,也是名震諸將,更別說京中士林。這回返京,各方談及三友,多有欣慰。都說國朝邊患不靖,正是你們三友揚名建功之時。”
士林中相友善的一幫人,或可以並論的人,都會起一個名號。如武三袁指的就是袁可立、袁應泰、袁崇煥;文三袁即袁中道、袁宏道、袁宗道三兄弟。
同樣的還有畢懋康、畢懋良兄弟的二畢,張溥、張采的婁東二張。
朱延平在士林中有響亮的名聲,袁樞也是跟腳深厚,盧象升是突然崛起的,靠自己實力崛起的。他們三個是好友,便被士林稱作京中三友,也叫宣武三友。
宣武三友不僅是指他們在宣武門大街的首善書院認識,也是指他們三人的立身根本在于宣揚、崇尚軍事。
“元素公過譽了,著實過譽了。”
袁樞喊著袁崇煥的字,笑吟吟道︰“只是前輩抬愛,才有我等後輩微薄名聲。哪及的上元素公為國奉公、身鎮邊防?”
朱延平面容帶笑,看著袁樞與袁崇煥打交道,相互夸著對方,學習著這種交際手段。
看兩個人相互刨根挖底,將對方值得一說的舊事就提出來一頓狠夸。
比如袁樞就夸袁崇煥身在江湖之遠,卻有廟堂憂國之心。從六年前袁崇煥中進士在福建邵武當知縣時的舊事說起,袁崇煥在任時喜歡與人談論兵法,遇見退伍的老兵時,袁崇煥就上去與其討論邊塞上的事情。
以親身詢問來考證九邊軍機,是知行合一的表現,是務實不務虛的體現,是很難得的……
又夸袁崇煥舍身報國,天啟二年春,回京述職的時候冒死單騎前往潰敗的遼鎮進行實地考察。回來後,袁崇煥就因為這番表現被御史侯洵看中,委以寧遠軍事,還有內帑二十萬兩支持。
朱延平听到這一節,飲茶的時候差點噎著。沒有韓 這個當時新任的內閣次輔師尊當抵押,天啟窮的能賣血,會把二十萬兩銀子丟給你一個入京述職的知縣?
然後又看著他們扯到了袁樞的愛好上去了。袁樞兩大愛好,第一是父子相傳的兵法,第二就是收藏字畫、古董。
收藏界一個個人名在兩個人口中來回傳遞,如丹青聖手董巨、祝枝山還有董其昌的作品,還有其他收藏界的朝中大員,如退休的禮部尚書張問達、此時的山東巡王惟儉、以及到處奔波的錢謙益藏品等等。
看來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想要初次見面就談的愉快,首先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查對方的資料,會面時撿對方的得意舊事說。畢竟,話不投機半句多,要找投機的話來說。
收藏界的事情談完,袁崇煥又轉到了軍事。
東道是袁樞,袁崇煥與朱延平都是客,他先在袁樞這里刷夠了初次見面的分數,就該談朱延平這邊的了,再說他找這兩人為的還是軍事上的事情。
對朱延平也是一頓狠夸,西北之戰中朱延平的軍功很大,很耀眼。最耀眼的還不是軍功大,而是看透了楊肇基的算計。從楊肇基謀劃的驕敵之計之中,不動而已,一動風雷生,直接搶走了楊肇基的辛苦結晶。
很多朱延平自己都不記得的小細節,都能在袁崇煥的口中煥發光彩,如領軍出征月余時間睡覺都不脫甲,行軍途中更是秋毫未犯,甚至連鎮虜軍驅使河套俘虜修葺綏德州官道這件事,也被袁崇煥大說特說。
在朱延平這里,袁崇煥踫了一鼻子冷屁股,他把朱延平夸成了霍去病再世一般的人物,結果朱延平只是時而推辭幾聲過獎了,又解釋一下這樣做的原因,又很嚴肅的說這樣做只是作為一個將軍的本份,不值得夸。
他不喜歡朱延平的嚴肅,更覺得朱延平不會做人︰我把你吹到天上,你吹我幾句又不會掉根毛?
難怪這位在京師中戴著冷傲孤高的帽子,如此不近人情,若不是一手打仗的本事超群,還有幾個大佬站在背後鎮場子,你小子早被發配九邊苦寒吃草去了!
軍事話題是三個人都有準備的話題,袁崇煥不相信袁樞、朱延平不知道他的來意。
將朱延平吹噓一番是宴會流程,這個流程走完後,袁崇煥斂去笑顏,也是嚴肅說︰“晉商之中出了範永斗等背棄祖宗之十惡不赦之敗類奸賊,聞者無不駭然錐心。商賈為求一利,當真是什麼都能割舍,遑論廉恥。”
“那範賊逃至建奴賊窩,必然慫恿建奴寇邊。明年邊關再起戰事,我遼軍枕戈待旦,將士們個個身懷血海深仇。正所謂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明年這場大仗,不知二位如何看?可有來遼地做做客,赴遼參戰的興趣?”
赴遼部隊是客軍,客軍作戰軍功翻倍、糧餉方面也有特別津貼。
當然,規定上如此,話也是這麼說,但還要看客軍的拳頭硬不硬,還要看去什麼地方做客。
對于各鎮來說,最苦最要命的差事就是赴遼參戰,多少支部隊去了遼鎮,怎麼消失的都沒人能說清楚,比西南戰場還要惡心。
遼軍被人堵在家里,按倒在床上暴揍,依舊不忘算計友軍。算計客軍的本事可比打仗的本事高多了,典型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袁崇煥眉目清雅,膚色稍暗,皮膚還是很好的。同時三捋掌長清須,更是有著靈逸仙氣。說話也是中氣十足,聲音郎朗,氣勢頗為雄壯。
唯一不夠好的就是面目偏柔,與雄壯的聲勢相左。同時個子矮,腿短腰也短,坐在那里也低朱延平、袁樞半個頭,說話間揚著下巴胡子顫著。
隔著屏風珠簾,徐拂打量著三人,盧象升她也見過,是個儒雅內藏韜略珠璣的人,是個內斂遇事則張揚的人,青年得志自然意氣風發。
袁樞給她的印象是硬氣為先,其後是沉穩,比同歲數的盧象升要穩健的多,心里能藏住事情。和袁崇煥這種前輩打交道,也兜得住。
至于她一直關心的朱延平,和京中傳聞一致,是個冷漠的人。袁崇煥沒來之前,與袁樞在一起時,也是寡言少語,不輕易發表態度。
而垂柳莊那幫姐妹表示,朱延平卻是個待人極好的人,在買賣上從不會欺負那些姐妹。朱延平拉來的單子,雙方也是按著協議分成。面對弱勢女子還能保持著對金銀的克制,所以朱延平首先是一個內斂、矜持的人。
矜持,不就是冷漠?
做自己該做的,不欠別人什麼,做什麼都講清楚。所以,也是個對人對事講究分明的人,有原則。這種人不能惹,不能欺,能做朋友自然是很好的。
她自幼流浪,被人販子買走,十五歲出道,十九歲落幕至今四年。什麼樣的人沒見識過?對于看人,她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靜靜撫琴,豎起耳朵听著里面的交談。
遼軍是個什麼德行,朱延平也摸清了,沒想到袁崇煥卻能一副把握十足,請你們一起赴遼分潤軍功的姿態,這種撒謊做戲的本事和心理素質,值得認真學習。
袁樞面上笑容不減︰“範賊這等漢奸確實該死,如元素公所言,小人奸賊作祟,狼蟲虎豹逞凶,明年的遼鎮不安穩。只是不知,孫督師那里,需要我們去多少?”
話音一轉,袁樞看向朱延平,扭頭瞥著袁崇煥道︰“實不相瞞,若遼鎮提供糧餉,宗柔的鎮虜軍,盧建斗新建的大名新軍以及敝人的家丁都是可以赴遼的。我們三人,都想見識見識建奴韃子長了幾顆腦袋。此外,登州軍廖棟部、山東周世錫部、魏頎部都是數得著的精兵悍將,都是可以赴遼的。”
袁樞現在沒有家丁,但他想有,一封信就能從登萊拉出一支千余人的家丁部隊。
此時邊軍打仗,主力部隊是各將家丁,名義上的正軍干的是輔軍、搖旗吶喊的勾當。至于輔軍,都是存在于賬面的,這些人和本該屬于輔軍的軍餉、裝備,都被上上下下吃光了。
袁崇煥稍稍計算,袁樞拋出來的這些部隊都是有名號的部隊,可堪一戰的戰兵最低能有八千,輔軍大約有六七千。如果袁可立那邊點頭,光登萊就能拉出兩萬多戰兵,算上鎮虜強軍,還有盧象升的大名新軍,能有三萬。
整整遼軍三分之一的戰力,人數是遼軍的五分之一。
朱延平見袁崇煥看過來,露出笑容︰“殺韃子,大明健兒何懼辛勞?我鎮虜軍這邊也好說話,遼鎮提供米豆糧草即可。所缺軍餉,建奴能搶咱的,咱自然也能搶建奴的。這個條件滿足,到時調令下來,我鎮虜軍就可出征。”
袁崇煥听了一笑︰“驍騎將軍果真鋒銳,我們也知鎮虜軍車馬龐大運力驚人,以神速著稱。若戰事爆發,我們遼鎮在山東購糧以供軍用。到時鎮虜軍攜帶軍糧赴遼,能節省不少虛耗。如此可行?”
這是連訂金、本金一起掏了,朱延平如何不行?看一眼袁樞道︰“可行,遼鎮信我,我自不會失信遼鎮。”
袁崇煥走了,臨走拉著朱延平的手,再三囑咐讓他嘗嘗自己家鄉的土特產,還一再表示這東西快過年,自己也舍不得吃,勻出一些給的朱延平的,清廉風範十足。
朱延平還怕有毒,自然是點頭應著。
送走袁崇煥,袁樞拆開扎捆魚干的布繩,折疊在魚腹內的銀票一疊又一疊,他翻開一看,數了數︰“齊德來,這個數。”
現在的銀票信譽,真的不可靠,見是魯衍孟的錢莊銀票,袁樞笑容更甚,塞到了朱延平手里。
看著銀票,朱延平一笑︰“我那有些人手,專門做這個的。或許,我們可以弄來更多的。”
袁樞听了眨眨眼楮︰“那你看著做,建斗那邊窮的揭不開鍋,記得給他分一些。還有,你繳獲了平遙書冊古董,我要鑒賞鑒賞。”
听著琴聲,兩個人坐到床榻邊,朱延平見袁樞還盯著他,甩手︰“那你也看著辦,把玩之後記得還回來。對了,這袁崇煥怎麼如此的大方?我對他不理不睬,他卻如此熱情,我可听說這人的脾氣比崔閣老還要大,奇怪。”
說著還抖抖手中五千兩嶄新銀票,關于銀票這件事情,他確實也該找魯衍孟談一談。
袁樞努著嘴,眼珠子轉著︰“興許,他脾氣大是因為本性急躁。遼鎮那邊爛了屁股,才想著拉咱們去救火。故而,也因為急躁而熱情。這種性子急的人最好別招惹,否則會死纏爛打,撞了南牆頭破血流還會撞。”
朱延平挑眉,袁樞的意思他懂了,現在還不到出軍的時候,也不到登萊軍摘桃子的時候,所以不是翻臉的時候。
到了翻臉的時候,對待這種性子暴躁、手段急切的人,最好直接一巴掌拍死。
初次見面,事情還沒談,就悄悄在土特產里塞了五千兩銀票,這種行徑手段,實在是太急了。當然,這種大方是能交到很多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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