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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天下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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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涼天下名山勝地無數,三山五岳各有風騷,然而蜀中名山僅青城峨眉,其中峨眉金頂佛光馳名天下,青城卻要落寞得多。
    滾滾大水,從蜀地之西那片群山洶涌而出,多生水患。
    永安九年,一次席卷數百里的洪水傾瀉蜀地,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者達十萬之眾,家破人亡慘不忍睹,女帝陛下忍無可忍,從工部指名道姓派了一位李姓官員前去治水,已三兩年,還無喜訊至臨安。
    青城,便在那片大山的一側。
    青城山空翠四合,峰巒、溪谷掩映于繁茂蒼翠的林木之中,又有諸多道觀亭閣,皆取材自然,不假雕飾,與山林岩泉融為一體,體現出道家崇尚樸素自然的風格。
    青城之幽,猶在後山。
    一片蒼郁松柏間,溪水潺潺,雖是夏初,清涼之意卻如秋來。
    林間,有游龍。
    龍生千爪,黑白相間,宛若山水間的一副水墨畫。
    細眼看去,才發現是位女子舞劍。
    女子手執雙劍,短劍如雪,尺長,長劍如墨,三尺有余,劍隨身走,翩若蛟龍驚若游鴻,再襯著一襲紫衫,美輪美奐宛若畫中而來。
    驚艷著走散了故人的舊時光。
    一溪之隔不遠處,有白發蒼蒼著青衣的年老道士手執拂塵立于大石。
    林間無風。
    但黑白雙劍游走如陰陽而生風,聲聲尖銳不絕于縷,蒼柏樹上飄下新綠枝丫,宛若飄雨,端口處平整如刀切,沒曾落地,便又被看不見的勁氣切割成無數碎末,隨風飛揚。
    白發道士卻忍不住搖頭嘆氣。
    舞劍女子倏然停滯,做燕飛之勢,手中白劍負在背後,墨劍在前直指三尺外的一顆嫩樹。
    女子身後,枝丫碎末聚而不落。
    成太極陰陽圖。
    一個呼吸後,才簌簌沙沙落滿地,又或者融入溪水里,流向遠方。
    女子抬頭,清脆笑道︰“師祖,若何,弟子可勝師父乎?”
    白發道士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卻擠出一抹笑意,滿臉溺愛,“花哨有余,說是劍道,實則劍舞,你啊……這劍法拿出去,可千萬別說是我教出來的。”
    女子撇了撇嘴,收劍。
    “好看就行呢,我又不仗劍天涯,女孩子麼……”
    白發道士不禁莞爾。
    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止水,還記得十年前來過青城的那位黑衣文士麼?”
    公孫止水想起了那段久遠得快要遺忘在記憶角落里的事情,“師祖怎的說起了那個目盲黑衣文人啊,難道是……”
    白發道士終究不忍欺騙最溺愛的徒孫,“他傳了信來。”
    公孫止水訝然,旋即大喜,這十年間他可沒一點消息,忽然傳信來,是有師姐的消息了?
    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黃昏,青城後山來了位目盲的黑衣文人,儒雅飄逸,君子風範令人著迷,來到清虛觀,什麼也不說,只是找師祖下了三局棋。
    三局,從日升至日暮。
    棋力堪稱青城所有道士魁首的師祖,竟然三戰盡墨,每一局都被那位黑衣文人屠了大龍。
    許久之後,師祖才棄子問道︰“何來?”
    黑衣文人那雙很漂亮卻看不見世間風景的眸子里,仿佛有著魔性的漩渦,輕輕的說了兩個詞︰“借人,借劍。”
    當時陪侍在一旁的除了八歲的自己,還有雙十年華的師姐。
    師祖沉默。
    黑衣文人又輕聲道︰“二十年後,許青城清虛觀尊天下道觀之首。”
    師祖便盯著師姐和自己,許久才幽幽的嘆了口氣,“止水天胎劍胚,一旦劍道有成,可護你周全。”
    黑衣文人卻搖了搖頭,那雙看不見風光的漂亮眸子,落在師姐身上,說了句本是名門後何以湮青松,流年,你可願隨我而去,二十年後還你方家清白。
    師姐祖父,乃是仁宗朝內大儒,被盡誅了十族。
    師姐重重的點頭。
    黑衣文人起身,負手踏薄暮而去,黑衣飄飄,那一刻宛若謫仙,不沾人間塵埃,重重的敲打著自己豆蔻心扉。
    原來讀書人如此瀟灑。
    師姐默然起身,對師祖行禮。
    又輕輕摸了摸自己的羊角鬢發,笑了起來,充滿哀傷的笑意,聲音很溫暖,“流年止水,師妹,你可一定要記著,咱們是姐妹啊。”
    說完毅然轉身,負劍下山。
    而師父卻盯著黑衣文人的背影,許久才仰天嘆道︰“人間又現屠龍術,女帝章國,便有妖孽出世,大涼可盛世久安乎?”
    黑衣文人棋道有術,屠龍之術。
    十年間,再無師姐音訊,也沒有那位黑衣文人的消息。
    收斂心扉里久遠的記憶,公孫止水吐了吐舌頭問道︰“師祖,黑衣文人來信,可是師姐的消息?”
    白發道士苦笑,“流年依然作棋子,為他謀天下事。”
    話鋒一轉,神情黯然的說道︰“但是你師父出事了。”
    公孫止水驟然僵滯。
    心里惴惴不安的望著白發道士問︰“師父……他怎麼了?”
    公孫止水的記憶里,已有些記不清師父的容顏,自己還在襁褓之中,師父便背負黑白雙劍下了山,說要仗劍天涯看世間妖嬈。
    只是十幾年了,師父依然沒有回信,仿佛已人間蒸發。
    今日忽然有音信。
    公孫止水心里卻升起不好的預感,尤其是看見師祖眸子里隱藏起來,卻無端彌漫的悲戚,心便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自己是棄嬰。
    師父將自己撿回山,這才有了家。
    師如父。
    白發道士望著青松,苦澀的眼里發酸,修道之人斷七情六欲,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弟子身死,身為師者焉能不悲。
    許久,才輕嘆了句,“焦兒已兵解。”
    蓬!
    公孫止水只覺心中如遭雷擊,渾身驟然失去力氣,趔趄一步,靠在一顆蒼柏上,淚水默默的滾落,紅著眼眸不言不語。
    白發道士看在眼里,只是嘆氣。
    也不知許久,茂密樹林里響起大鳥歸來小鳥嘰嘰喳喳求食的聲音,公孫止水望著鳥巢里那幾只小鳥,絕然的抹去淚水,“師祖,弟子明日下山。”
    狂風驟起,女子腰畔雙劍起劍吟,在鞘中顫抖不止,如鳳鳴。
    三尺外那顆先前被墨劍所指的嫩樹,悄無聲息的斷落。
    切口如鏡。
    白發道士欲言又止。
    止水,這正是那位屠龍黑衣文人的算盤,他是要借我們青城之手,殺了那個叫李汝魚的北鎮撫司緹騎。
    他算準了師祖不會隱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