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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4章 挹彼注兹
邺城南城,一处可以望见漳水工地的土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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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与张辽并肩而立,远眺着那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不由得都有些感慨。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特别感觉到什么,甚至也不觉得庞统又是搞士族子弟,又是安排市坊民众,和当前的局势有什么关联性,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赵云和张辽渐渐的明白了庞统为什么要先做这些看似和攻取北城无关的事项。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很多人都明白,但是依旧很多人不愿意磨刀,只愿意追求砍那么一下。
『民心若此,何事不成?』赵云轻声感叹,白袍在秋风中微微拂动,『昔日常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今看来,这水,不仅是可用于行舟,亦可筑坝,可灌溉,可开新地,可生养万物……庞军师……奇才也……』
赵云看着那些自发劳作的民众,心中对庞统的连环设计,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不仅仅是解决粮食问题,更是在重塑秩序,凝聚人心。
一举两得,不,一举四得,甚至更多。
张辽的眼中,也是神色复杂,『是啊……某之前就想着粥棚,救济,也知「以工代赈」四字,可真正去做,又不知如何入手……今日观军师所为,便是水到渠成,自有一番浑然天成之美……南城百姓民众,原本是散乱如沙,如今也可以如臂使指……既不需要大批粮草,又是可以引之为助力……这谋略之道,着实了得……』
赵云闻言轻轻颔首,目光仍落在漳水工地上往来忙碌的身影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文远此言甚是。某治北域,原以为令归化胡人守律知法,缴纳赋税,改服更俗,便是……嗯,如今想来不过是皮表之法,要庞军师如此……方可谓是直入人心,聚气养民……』
赵云顿了顿,似乎有些别样的感悟,『昔日某于常山,长思百姓安分守己,官吏依律治理,便是天下太平……后来到了主公麾下,方知百姓之苦,多为腐蠹官吏所为,豪强乡绅所致……再往后,去了大漠北域,见了我汉民也能如胡人一般,驰骋大漠……才知晓汉人并非天生下来就是耕田种禾……而是这旧日规矩,不许他们策马奔驰……』
这话说得就有些沉重了。
张辽听了,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都护言之有理……宛如远于并州治军,只知严明军纪,余者皆无所思……得讲武堂方悟,旧日军中是「令行禁止」,可到了民间,却是「令虽行,民却难从」……可见并非是民不愿从,乃不见其利,不得其道也……』
张辽抬起手,指向了那些在漳水之畔劳作的百姓,『如今邺城之民,免鞭杖以督催,亦无需喝骂,却是自发而力……只因军师令其知晓,挖通这渠、筑好这坝,不仅是当下可以饱腹获益,也可将那河内淤泥用于肥田,来年耕作定有好收成……』
赵云颔首,目光中带着几分释然,『正是如此……旧日的规矩,乃视民如韭,只知收割却不知养护……军师如今的做法,却是替农夫考量,既顾及眼前,也准备未来……这般一来,百姓心中有望,身上自然有了力气……原本散如流沙,也能聚成坚石!』
张辽点头认同,『有主公如此,有军师如此,何愁大汉不能复兴?治国治民,不是把百姓管得服服帖帖,而是让他们能心甘情愿为自家,为天下出力!军师此策,甚至了得!』
赵云露出了些笑容,『而且这军师手段……还有后续……』
张辽跟着赵云的目光转向了北城,也是哈哈一笑。
两人都觉得自从庞统来了之后,似乎一切的困难都消失了,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起来,这种感觉让二人感觉浑身轻松,也憋着一股劲,除了训练兵卒整顿军务之外,就都盯着北城了……
随着庞统一系列举措推动,赵云和张辽都觉得,庞统的谋略不仅仅是眼前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内容,应该还有后续的演变。
而且最为让赵云和张辽佩服的是,这些谋略,这些演变,都是堂而皇之的摆在众人面前的,光明正大,没有一点的欺瞒!
这才是最为根本的,也是最能打动邺城百姓民众的关键因素!
古代封建官吏欺瞒哄骗百姓民众,觉得他们不懂法律也不知经文,甚至连字都认不得,所以欺瞒起来毫无心理压力。法律、政令的解释权和执行权完全掌握在官吏手中。官吏与百姓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欺瞒草民在官吏心理上,就如同欺骗不会说话的猪狗牛羊,毫无道德压力。
是的,百姓民众面对官吏的欺瞒,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反抗,也无法获得什么补偿,但是官吏公信力,也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允诺,然后毁约,再允诺,再毁约的过程当中,彻底崩塌。
现在骠骑军和庞统所展现出来的真诚,及时的兑现承诺,才是和这些邺城百姓沟通的最好方式,在原本隔阂的心之间,搭建出了直达的桥梁!
……
……
邺城北城,铜雀台。
秋风吹过,带着南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号子声与泥土的腥气,更添几分萧瑟。
曹丕扶着冰凉的栏杆,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也跟着手中的石栏一样的僵硬冰寒。他死死盯着漳水边那如同蚁群般劳作的黑压压人群,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
『刁民!贱民!皆是忘恩负义之徒!竖子何敢如此!』曹丕忍不住痛骂道,声音因愤怒而尖利,充盈着被背叛的痛楚,『昔日父亲大人免其赋税,赈其灾荒,却不知感恩!也不知回报!而令其做些事情,不过些许徭役,便是怨声载道,阳奉阴违,偷懒拖延!』
『如今竟为逆贼区区小惠,便是甘心情愿驱策若牛马!』曹丕越是骂,便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好歹不分,岂非禽兽不如?!若非父亲大人殚精竭虑,平定河北,他们早死于黄巾、黑山之乱,骸骨无存矣!父亲大人素来以仁政待尔,春日蠲免租赋,夏时赈济粟米,秋日劝农桑,冬日施寒衣,此等恩惠,可谓优厚矣!可今日观之,此等民氓,不过是垄上刍狗、道旁蝼蚁!忘恩负义!卑鄙,下贱!无耻!刁民!贱民!当今河北崩乱,竖子竟甘为鹰犬,背君父之恩、附逆贼之众,真乃天地不容!』
曹丕显然无法理解为何曹氏给予邺城百姓民众的『恩情』,换不来『忠诚』。
陈群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他试图安抚曹丕,也安抚自己。
『世子息怒。』陈群试图从经书当中寻找到解释,『左传有云,民心无常。小民无知,目光短浅,易为眼前小利所惑,此乃其本性也。纵施千般恩惠,亦换不来半分忠诚;纵讲万遍经义,亦醒不了半点昏聩。论语又云,朽木难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此等小民便是那朽木,那粪土,纵有孔孟再生,亦难教尔等明是非、知礼仪!世子又何必与此等小民计较?待他日王师荡平贼寇,此等忘恩负义之辈,便是刀下之鬼!』
陈群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治国牧民,当示之以威,怀之以德,使其畏威怀德,方是正道。岂能如骠骑这般,纵容贱民……呵呵,此等小民,最是偷奸耍滑!贼军以役换粮,看似稳妥,实则乱了章法!世子,昔日修建邺城三台之时,此等小民不也是如此?』
曹丕闻言,怒气稍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恨恨道:『长文所言极是!贱民多是见利忘义!待其耗尽力气,所得寥寥,必生怨怼!届时,看那贼军如何收场!』
陈群微微颔首,『徒恃小惠,终非长久之计。待贼军粮钱消尽,小民必反!』
两人这番对话,并未压低声音,甚至有些故意抬高了音量。
曹丕努力挺直腰杆,左右看了看,沉声说道:『尔等皆听见了?民心不古,易为奸邪所乘!但只要我等坚守城池,秉持正道,待丞相援军一至,必能拨乱反正,让这些无知蠢氓知晓,天下唯有忠义方为正道!』
左右护卫兵卒便是齐声应是。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引经据典,如何贬低对手与民众,如何自我安慰与强调正统,都无法驱散那萦绕在心头的不安。
他们隐约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失控,但是无法理解……
或许是因为自身的立场不愿意理解,也或许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无法去理解。
他们只能将其归咎于刁民、小惠、权诈等等上,并在对经典教条的重复中,寻求一丝虚幻的慰藉与优越感。
可是这种虚假的慰藉与优越感,很快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邺城北城,当曹丕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南城百姓在漳水之畔劳作,运送土方淤泥去肥田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北城的水位,正在悄然的下降。
起初只是些微的不便。
虽然有人察觉到水井的水位似乎下降得比往年更快,一些靠近城墙边缘的次要水渠渐渐干涸,但是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在秋冬之时,水位下降一些,也是常见的,但很快,情况就急转直下。
当陈群接到确切报告,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他立刻意识到,庞统表面上是为了捕鱼,为了肥田,实际上是在清查邺城周边的水源!
现在庞统显然是找到了,并且切断了通往北城的暗渠!
北城虽大,虽有铜雀台、文昌殿等处的景观池塘和几口深井,但其日常用水,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贯穿城区的暗渠引来的活水。
如今活水源头被断,显然立刻就是亚历山大。
水源被切断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陈群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派遣心腹官吏,奔走于各坊之间,高声宣告:『城中水储备充足!铜雀台下深潭,文昌殿前碧池,皆水满如镜!更有十数深井,足以支用!骠骑断我漳水,不过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诸君切勿惊慌,各安其位,谨守勿出!』
然而口号终究敌不过现实。
随着水位持续下降,在水井旁排队等待取水的人群越来越长,桶中打上来的水却越来越浑浊。
铜雀台下的深潭?
那是曹丕及其核心亲卫的禁脔,寻常官吏兵卒岂敢觊觎?
文昌殿前的碧池?
那更多是象征性的景观,储水量有限,而且即便是供给,也优先供应的是丞相府及高级僚属。
人不吃饭,还能撑个几天,但是一旦缺水,就立刻心中发慌。
这种资源匮乏的慌乱,也催化了本就存在的派系矛盾。
冀州派与豫州派之间的积怨,在崔琥叛变引敌军入南城后,早已如同布满干柴的火山。
如今,这水的问题,成了点燃矛盾的引信。
『凭什么他们豫州人总能优先取水?还总是最清的那几口井!』
一个冀州籍的低级军官看着不远处另一口水井前,几个颍川口音的文吏在家仆护卫下,轻松打满水桶扬长而去,而自己这边排了半日队,却只分到小半桶浑浊的泥水,忍不住愤愤地低声咒骂。
『就是!说是共存亡,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他们自己人顾自己人!』旁边一个冀州老兵啐了一口,脸上也满是愤怒,『当初崔都尉……唉,若不是被逼到那份上……』
类似的议论和不满,在冀州籍的士卒、低级官吏乃至其家眷中迅速蔓延。
他们觉得受到了不公的对待,认为豫州派系凭借着与曹氏的亲近关系,垄断了本已紧张的水资源。
很快的,剧烈的冲突在一处位于两派聚居区交界,水质相对较好的水井旁爆发了。
起因很简单。
插队。
平日里面,有时候看见插队的,也就忍了。
但是现在本身就有矛盾,加上又是处于这种极大压力的环境下,几乎就是在眨眼的功夫,就从口角之争变成了流血冲突。
『豫州狗欺人太甚!』
『跟他们拼了!反正没水也是死!』
最开始的时候,还没直接动刀子。
冀州人操起扁担、木棍就冲了上去。
豫州军侯及其手下也不甘示弱,挥舞拳脚相向。
顷刻间,水井旁乱作一团,怒骂声、惨叫声、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率先拔出了刀来,鲜血就染红了井台周围的土地。
等到曹丕的亲卫队闻讯赶到强行弹压时,双方已有几十人受伤,其中七八人伤重垂危。
现场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双方人员虽已被隔开,但依旧怒目而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仇恨与不安。
曹丕又惊又怒。
惊的是内部矛盾竟已激化到如此地步,怒的是这些不识大体的蠢材,在城外大敌环伺之际,竟为了一点饮水自相残杀!
曹丕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些许,但是曹丕也清楚,如果他不能及时处理好眼前的事情,那么这眼前的一点血色,就会像是火星落入了干草堆当中,迟早弥漫成为滔天烈焰!
曹丕咬着牙,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深深的吸了一口麻辣烫,然后忍着怒气,没有训斥,而是先下令让人救治伤患,『来人!将所有伤者,无论是谁,即刻抬往医官处救治!不得有误!』
随即,曹丕命令甲士彻底封锁该水井周边区域,严禁任何人携带兵器靠近,并将冲突双方的主要人员强行隔离。
陈群紧随其后,对着冲突的双方展开舆论攻势,抢占道德高位。
陈群的声音,显得沉重而痛心,『尔等何其糊涂!城外逆贼,断我水源,就是要让我等自乱阵脚,自相残杀!尔等今日在此流血冲突,有何意义?!无非是亲者痛,仇者快!此等行为,与自寻短见何异?!』
曹丕也难得的,展现出他作为统治者果决狠辣的一面。
他没有迟疑,当即就下令逮捕了五名动手,并且造成伤亡的人员……
主要是这几个家伙身上染的血太多太明显,一看就是近距离喷溅上的。
双方都有,三人来自豫州,两人是冀州的。
曹丕不顾他们的哀嚎与辩解,就在这血腥未干的井台旁,宣布其『扰乱军心,械斗伤人』之罪,依军法斩首!
人头滚落,看得周围众人面色发白,噤若寒蝉。
杀威棒之后,曹丕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与对这群蠢货的厌恶,走到水井旁,指着那水井朗声说道:『贼军能截断漳水暗渠,难道还能截断这邺城地底之水脉不成?天地生养,岂会绝人之路?从即日起,于城内择地,再挖新井!凡有力出力者,皆记功勋!活水进不来,我等亦可掘井取水!慌什么?!』
确实,现在水井排队时间长,不就是因为水井少么,要是多打几口,甚至是多一两口,也会立刻对于现状有所改善。
陈群也立刻补充说道:『新开两口井!东西各一处!一为冀州井,一为豫州井!地点位置,抓阄而定!器具工匠,一律均等!谁先开出新井,重赏千金!』
相互争斗的双方,在曹丕和陈群轮番上阵,巧妙的引导之下,暂时让争斗的双方冷静了一些,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开新井的事务上,但是这仅仅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冀州派和豫州派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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