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收起的聲音,在幻夢中回蕩,嘩啦作響,隨著幾聲踫撞與破碎,整個龐大的,黑沙匯聚的風暴散落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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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靈君很意外的睜開眼楮,在身體墜落的飄蕩中,將自己穩穩的落在地面上。
  桎梏被解去,軀體的自由重歸。
  四周的靈氣似乎也放開了限制,那些黑沙消散開,化作純粹的靈氣,融入平台四周,讓東靈君神魂之上的霞光四起,又有祥雲纏繞。
  一瞬便掃去狼狽,又多了些仙家威嚴。
  這千年前的仙人活動著手腕,又搖擺了一下四肢,被懸掛在空中的體驗並不好,在劍玉幻夢十倍時間流速的折磨下,這種糟糕的體驗已經讓他有些麻木。
  他還不能睡。
  不能像是過去千年的沉睡一夢,將這種折磨和羞辱,化作夢中景象,就只能熬下去。
  之前還有些孤獨,待紅塵君也過來之後,孤獨總算被消去一些,兩個人偶爾會說說話,就如道友交談,又像是獄友談心。
  有個伴總是好的。
  可惜,孤獨雖然散去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擔憂,他曾毫無懷疑蓬萊的勝利,認為自己被拘禁只是個意外。
  但紅塵君的到來,卻宣告了這種自我安慰的破滅。
  蓬萊確實在失敗,紅塵君宣告的是第二次。
  很可能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這方幻夢的主人,忤逆的凡人沈秋修煉武藝功法,也從未隱瞞過他,眼見沈秋一日日變強,越發從容,東靈君的心思也在變化。
  他不願意承認有種恐懼在他內心生根發芽,但這是騙不過自己的,今日這突如其來的自由,似乎也代表了某種不詳的接近。
  或許,時候到了?
  “喲,東靈,氣色不錯嘛。”
  熟悉的女聲,在幻夢中響起,讓心中憂思頗多的東靈君動作一停,待他回過神來,靈氣在手中匯聚,化作一把雲霞浮動的長劍。
  劍刃直指身後,那搖曳著身姿,自黑沙涌動中現身的女人。
  搬山君的神魂,是個人美腿長的大姐姐。
  束著雙馬尾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穿著白衣白裙,非常有格調,只看帶著幾分柔弱的外表,絕對是想不到她竟是個鍛體武修。
  千年前的鍛體武修,先煉體,後鍛魂,待入武君這個層次,神魂的錘煉程度,並不比千錘百煉的軀體軟弱多少。
  雖然也有種魂體特有的縹緲無常,但她的神魂之凝練,就和真正的活人踏入此處無異。
  這是舍棄了所有仙法妙術,舍棄了種種仙道威能,專注于身魂淬煉換取來的純粹,純粹的強大,和需要宿主承載的東靈不同。
  搬山君對于容器的命格沒什麼特別的需求,只要神魂入體,便可將軀體的潛力盡數榨出,就如金陵一夜。
  以小鐵的地榜武力,正面硬憾天榜陽桃,躍了好幾個境界,卻連破殺招。
  這樣的威力,是走仙道的神魂求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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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她現在這副笑眯眯的,平和的偽裝,卻騙不過東靈君了,以紅塵君過來之後,兩者的討論探究,基本已經坐實了搬山君背叛的事實。
  可惜,紅塵君隔著劍玉,也沒辦法跨越萬里,將這個至關重要的消息,轉告到東瀛那方自我甦醒的幾縷神念中。
  明知己方有內鬼,卻無法阻止。
  這對于兩位仙君來說,都是一種心靈的煎熬。
  誰也不知道,搬山君這個隱藏如此深的內鬼,會給蓬萊大業,帶來何等恐怖的威脅,她最可怕的那一記背刺,也許會讓千年謀劃,都付諸東流。
  “老祖敗了。”
  面對東靈橫在兩人之間的劍刃,搬山君停下腳步,她也不遮遮掩掩,直接了當的說︰
  “你兩的失敗,讓他提前甦醒,借著當代道君為容器,來了臨安,與天下武者大戰一場,但失敗了,容器被毀,神念回返仙山。
  天下隱樓被毀棄大半,各處靈陣也瞞不過那些義憤填膺的武者,還有欲逐鹿天下的勢力助拳,最多一年後,中土謀劃,將徹底散盡敗亡。
  輸啦。”
  搬山君攤開雙手,俏麗的臉上露出一抹惡意滿滿的笑容,用發自心底的舒心語氣,對眼前咬牙切齒的東靈君說︰
  “敗局已定,無可挽回啦。”
  “胡說!”
  東靈君的手指都在顫抖,他努力的平復心中驚濤駭浪,大聲說︰
  “還有東瀛靈域,百萬眾相隨,渡海而來,區區中土”
  “哦,這個啊。”
  搬山君打斷了東靈的幻象,她做了個揮拳的動作,說︰
  “三韓龍馬國四萬武士,已回去福岡一代,毛利家腹背受敵,在你我談話的時候,或許他家已敗亡殆盡,東瀛救國軍佔下天下一處。
  反抗的火苗,也在東瀛燃起。
  這中土江山一統,也就在這一兩年里,以中土之富饒強盛,武者之驍勇善戰,那邊確實有百萬眾。
  但內亂已生,就算他們齊齊渡海,又能如何?
  無非就是另一場外敵入侵,不但攪不亂中土,還會帶來外部壓力,讓統一的速度更快。
  東靈,你知道我的,我這人不怎麼會說話,但也不怎麼說謊。
  我說輸了,就是輸了。”
  她眨著眼楮,對東靈說︰
  “別頑抗了,跟著那老鬼一條路走到黑,舍身赴死,沒意義的,他根本不會因此多看你一眼,我來這里,也不是和你打架的。
  你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我更不想欺負你,我是看你和紅塵可憐,所以才來此,給你們條路走。
  紅塵,怎麼不說話?”
  她仰起頭,看著還被吊在黑沙中的紅塵君,後者那流光閃動,根本沒有五官的臉低垂著,似乎根本沒听到搬山和東靈的對話。
  或者說,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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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卻不想發表什麼意見,更不想參與其中。
  “哈,他早就知道了。”
  搬山君意味深長的回過頭,對東靈君說︰
  “紅塵是咱們這些人里最聰明的,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他瞞著不說,想來是心中還有最後的希望,篤定老祖可以反敗為勝。”
  “你到底在說什麼!”
  東靈君厲聲說︰
  “都到這時候了,別打馬虎眼了。
  你知道什麼,想說什麼,都說吧。但想讓本君投降那等忤逆凡人,想都別想!”
  “你就不好奇,我什麼要背叛老祖嗎?”
  面對東靈君氣勢洶洶的語氣,搬山君幽幽的說︰
  “那些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想听嗎?你對那老鬼現在有多忠誠,或許听完之後,你就對他有多厭惡。”
  東靈君的表情變了變,對峙幾息後,他散去手中雲霞長劍,說︰
  “你說,我听著呢。”
  “別听。”
  後方,一直沒開口的紅塵君,在這時低聲說︰
  “那是荒誕之事,听了只會徒增煩惱。”
  “瞧你這話說的。”
  沈秋的聲音,也在幻夢中響起,隨著靈氣代替真氣,游走于體內四肢百骸,他對于劍玉的操縱越發入微。
  這會說話時,身影也在紅塵君身側浮現。
  他就懸空立于黑沙的風暴中,伸出手,捂住了紅塵君的嘴巴,說︰
  “就算今日要赴死,也得讓人家當個明白鬼。
  讓東靈听吧,听完之後,若還是死硬,就不得活了,當然,這個選擇只是給東靈的,小可憐一直被蒙在鼓里一千多年,從未知曉真相,慘得很。
  至于你,紅塵君。
  你明知老祖有問題,還一直追隨,替他隱瞞。
  你這人壞透了,所以我不給你機會,無論東靈的選擇是什麼,你今天都死定了。
  留點力氣,準備上路吧。”
  這露骨的威脅之語,讓紅塵君掙扎更加劇烈,但有沈秋在旁,又有黑沙壓制,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要听嗎?”
  下方,搬山君背負著雙手,任由靈氣吹動長裙裙角,她看著臉色復雜的東靈君,說︰
  “听了可就沒有回頭路走了。”
  “你說吧。”
  東靈回頭看了一眼懸于半空的沈秋,他說︰
  “做個明白鬼也好。”
  “東靈,你修成仙君時日尚短,不通曉太多隱秘,但你也應該知道,但凡無量天劫這種級別的天災,到來時不可能毫無征兆。
  以前周天星陣還運轉的時候,咱們修行界,也听聞過其他世界的種種危機,那個不是先有百年征兆,許修士們有所準備。
  但惟獨咱們這方世界,奇特的很。”
  搬山君輕聲說︰
  “一千年前的末法劫數,來的那麼突然,讓所有人一點準備都沒有,十年間,大道破滅,修士毀亡。
  快的讓人接受不了,快的違反常識。
  你覺得,這合理嗎?”
  “這和我覺得沒什麼關系。”
  東靈君搖了搖頭,語氣果斷的說︰
  “天劫來就來了,莫非還要和我等商量不成?”
  這話听得搬山君一陣搖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她用呵斥的語氣說︰
  “所以說,你見識少,懂得少,便容易被奸人迷惑,識不得真相所在。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所有危難里,都有一分生機留存。
  就算是無量天劫,也不可能落得一個十方俱滅的下場。
  這是諸天天道運行的法度所在!
  當然你信不信這個都無所謂,它和今天我要說的沒什麼關系,只是引出這個話頭罷了,我說千年前的末法天劫有問題,自然有我的證據。
  那天劫是必然會來的,但它不該在那時候出現!”
  搬山君停了停,又問到︰
  “我家閨蜜,常曦君,住在月宮那個,你听說過她嗎?”
  “嗯,當然听說過。”
  東靈君點了點頭,帶著一抹懷念,說︰
  “那可是修行界第一美人,月宮仙子,引得無數大能為她折腰,據說,還有一名仙尊放出話來,非她不娶。
  以我當年的身份地位,卻連月宮大門,都進不去,自然無福得見常曦仙子。”
  “喲,沒想到你東靈濃眉大眼的,竟也對我家常曦心有邪念。”
  搬山君揶揄的說了句,哈哈一笑,繼續說︰
  “但你說錯了,不是一位仙尊痴迷于她,而是三位!足足三位,整日流連仙宮,爭風吃醋,但以仙尊之能,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
  他們之所以稀罕常曦,不是因為她生的美麗,而是因為常曦修卜算之道,最精通命理天象,她那一系月宮傳承,能斷言未來,測福禍,驅危難。
  娶了常曦,便意味著以後修行,再無厄難,必然一路順風。”
  搬山仙姑嘆了口氣,回憶起千年前的故人,頗有些憂思難斷,好幾息後,她才開口說︰
  “然,常曦曾對我說過,此世末法劫數要來,非人力所能阻擋,她卜算萬次,也不得其法,但她斷言出,末法劫難,將在三百年後到。
  換句話說,你和我,我們,本來有三百年的時間可以準備。
  但,它提前來了。”
  說到這里,搬山君看了一眼臉色劇變的東靈,又瞥了一眼高掛在上方的紅塵。
  她一錘定音的說︰
  “就在咱們那位老祖,通過周天星陣,到達咱們這個世界的第二年天劫來了。這不是什麼天災,而是人禍!
  就是他引來了末法天劫!”
  “胡說!”
  東靈君當即反駁到︰
  “老祖成道,乃在兩千余年前。
  春秋尚未來時,世間便已有他的傳說留存,我于天劫到來前五百年晉入仙君,又在百年後入蓬萊,我親眼見過老祖不止一次!
  你這話就如痴人夢囈!”
  “我比你成道早四百年!比你認識老祖早兩百年!當年我還是個小菜鳥的時候,就有幸被龍虎君帶著,去蓬萊拜訪過不止一次!”
  搬山君的聲音也大了些,她反問到︰
  “是你了解他?
  還是我更了解他?
  別傻了,常曦為他卜算命理不止一次,你認識的那個老祖,其壽元,在天劫到來前兩年就該耗盡了。
  但他不但沒死,反而活的滋潤,龍虎君被常曦囑托,覺察到事情有異,前去蓬萊探查,結果被他反陰一記,身死道消!
  第二月,月宮破滅。
  常曦拼了命的護住我,結果她自己被暗算慘死,趕來救援的兩位仙尊也被牽連,暴露于末法劫數中,化為灰燼。
  那件事,我可是親眼所見!
  我家常曦,被我視為長輩師父的龍虎君,還有為常曦收斂遺骨的烈火君,一個個是怎麼死的,我比你清楚一百倍!
  你所認識的老祖,在天劫到來前就死了。
  你以為老娘舍了武君寶體,化作孤魂野鬼,入你蓬萊是為了作甚?”
  搬山君的表情,在這一瞬扭曲猙獰,她幾乎是抓著東靈君的魂體,厲聲尖叫︰
  “我根本沒想活著出來!”
  “老娘裝瘋賣傻,與你等相處千年,就是為報仇來的!就是把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的狗雜碎,殺得干干淨淨!”
  這些言語,如一記記重錘,打在東靈君心靈上。
  他看著眼前咬牙切齒的搬山君,一臉茫然,又在下一瞬扭過頭來,看著上方的紅塵。
  他大喊到︰
  “紅塵,你說句話啊!”
  “你告訴我,她說的這些,都是假的!”
  “你告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