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冬天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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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來往匆忙, 但各大商鋪食肆的簾子總被掀開又放下,內中都熱鬧的緊。
從萬象神宮的正門出來,便是一條長長的主街,而街道的兩邊, 各延伸出一個長巷, 住著幾乎洛陽所有的辦公部門, 這種集中辦公的模式雖然方便了通訊和交流, 但也讓因為距離太近而產生不了美,摩擦難免。
夕陽落下時,是下班時間,一名金發碧眼的可愛小姑娘梳著簡單的丸發, 穿著絲麻做的襖衣,蹬著一雙厚厚的的雪地靴,在一處官衙的門口等著。
鐘聲響起時, 小姑娘提了提書袋, 抬頭看著從官邸中出來的人。
過了片刻, 一名胡姬提著書袋走出, 熟練地來到女兒面前, 幫著她拿起書袋,伸手在她額前一戳︰“莎恩, 外邊那麼冷, 就不知去休息室等我麼?”
“里邊那麼大,懶得多走。”女兒莎恩伸了胳膊, “今天運動會上跑馬,我可是累了一天, 帶我去吃烤羊肉。”
米薇看著女兒, 皺眉道︰“你還沒吃煩啊?”
“不一樣, 您不知道麼,船隊回來了,帶來了海外的辣椒,那味道听說好極了,和咱們吃的不一樣!”莎恩揪著媽媽的衣服,瘋狂安利。
“你怎麼知道?”米薇懷疑地看著女兒。
今日,航海船隊歸來,女帝親自出城迎接,上午整個學校的學生都被拉去獻花了,而航海隊員們被女帝封了不同大小的海務官,也戴著紙扎的大花在街上巡游,惹得無數人眼紅,很多人都想跟著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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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點時間,就是帶回來什麼,也不至于讓女兒知道吧?
“我們老師說的,”莎恩立刻倒豆子一樣說起今天的見聞,“我們不是有個叫司馬鄴的老師麼,他有個好兄弟叫王悅,王悅有個弟弟叫王羲之,王羲之在路上遇到了航海隊,還用一本親手抄的書換了半斤辣椒粉,然後,王羲之的表弟王胡之就拿了這辣椒粉讓人給王悅送來,希望王悅可以讓他們來洛陽求學,王悅拿了辣椒粉,被司馬鄴分了一半,這個司馬老師一整個下午都在炫耀呢,說這東西從海外帶回來的極少,給我們開開眼界。”
“這麼少,街上的食肆應該沒有吧?”米薇疑惑地問。
“有的,司馬鄴老師說了,從海外帶回來的那些辣椒種子被挑了出來,剩下的皮都磨成了粉,可愛飯店買走了不少,他準備先去飯店吃夠了,再吃兄弟分的。”莎恩把頭埋在母親懷里,蹭來蹭去,“走嘛,母親,我們去吃嘛~”
米薇撇了撇嘴︰“當然可以,但是孩子,咱們粟特人的習俗一般是提議者請客,你有做好半年失去零花錢的準備了麼?”
莎恩驚呆了,死死揪住她的衣服︰“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哦不,母親你醒醒,女帝給你官職時您說過的,‘從今以後,沒有粟特人米薇,只有你的子民米薇’,咱們現在都是黎朝人,不是粟特人了。”
“不需要你教我,”米薇冷哼著走在前邊,拖著沉重的女兒在街道上劃出兩條長長的足跡,“辣椒粉再貴重,也不應該在剛剛上市時去品嘗,需求除以數量決定價格,這你都不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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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的母親,您傷了我的心……”
母女兩相互斗著嘴,莎恩不情不願地和她一起回了家,路上還用陶碗打包了一小份燻鴨和饅頭。
到家時天已經半黑了,這是一處一廳兩室的小宅,母女兩同睡一床,米薇曾經想給女兒單獨隔出一間,但被莎恩拒絕了——淪落為奴隸的經歷讓她恐懼于和母親分開。
房間東西不多,米薇拿出火柴,點起了煤油燈,準備起吃食,莎恩則放下書包,架起了小煤爐,煮上熱水,同時熟練地連接銅管,用煤煙把炕燒熱。
“咱們應該請一個僕人每日作飯,這樣冬日方便得多。”女兒抱怨道。
“那我養你做什麼,”米薇冷漠道,“如今洛陽城里僕人工錢可不菲,而且很多的僕人都會私下克扣主家的錢財,咱們買宅已經把積蓄耗光了,回頭還要送你去補文學課,你知道多費錢麼?”
“你完全可以不讓我去補!”女兒委屈極了,“每次補習,我感覺自己坐在一群小孩里就像個傻子。”
“那你倒是多考幾分啊,不要每次都在及格線上掙扎。”
“能及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當然不滿意,要是靠不到前十,您會有什麼出息,你進不了一考,當不了吏員,哦,你只能當個商人,或者務農,天啊,這樣你一輩子就毀了~”
“我們粟特人是天生的商人,您憑什麼看不起商人!”女兒怒道。
“我的孩子,你還小,我不能由著你性子來,”米薇放緩了語調,“總要努力過,你將來才不會後悔。菜涼了都。”
女兒哼了一聲,不再討論這個話題。
很快,冷炕有了溫度,米薇將熱水舀在碗里,和女兒一起吃。
她問了女兒的一些學業,莎恩也問了她工作有沒有累。
米薇也撿著能說的隨便提了提︰“前些天,天水胡人剿滅了最後一只不听帝令的胡酋,關中的商路已從新開放了,最近來洛陽的粟特人很多,我會很忙,你平時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莎恩突然道︰“今天,那奈德來找我了。”
啪!
米薇猛然摔了筷子,臉色近乎猙獰︰“你說什麼?”
那奈德,這是米薇永遠不會忘記的名字,年輕的她曾經是絲路大城撒馬爾罕中有名有姓的大戶的姑娘,卻拋棄一切為了愛情和這個人離開家庭,遠來敦煌經商,但在東方戰亂之時,這個男人拋棄了她們母女,讓她們承擔他遺留的債務成為奴隸。
如果不是遇到了陛下,米薇根本不敢想女兒的未來。
“他悄悄來見我,說是很想念我,當年離開是迫不得已……就是負心男人常用的套路,母親,您不必擔心,我對他的憎恨一點不比你對他的少。”莎恩安撫著母親,“我假裝原諒了他,並且警告他不要來找你,從我套來的話里,他的生意失敗了,听說是您在負責外籍的文書後,他很希望搭上你的線,並且用你是他妻子的名義邀請了很多粟特商人,我擔心他是想利用你,你要小心。”
粟特人是絲綢商路最大的經營者,商路上隨時有著他們的影子,米薇出生大戶,精通粟特文、漢文、還有波斯文,因為定居敦煌,還能說好鮮卑語,所以在外國人的溝通上很受重用,說是中層官吏毫不為過。
這些年不是沒有粟特人帶他她遙遠家族的書信,想要得到她的支持,但她虔誠地對待自己的工作,從不有絲毫懈怠,更沒有給過任何方便,無情地像個石頭。
感情上受到的傷害讓她不願意再相信任何男人,但她萬萬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女兒身上!
“真是無恥!”米薇深吸了一口氣,“莎恩,你做得很好,放心吧,我會處理掉他,不會再給他任何靠近你的機會。”
這個男人當年還欠下一大筆債務,她有足夠的辦法讓他滾去。
“你有準備就好。”莎恩也松了口氣,“現在絲路恢復通行,會有更多的粟特人來洛陽,如果可以,最好收集一下河中地的消息,向陛下稟報,以她的智慧,一定會有吩咐的。”
“你對這些倒是操心的多,”米薇看了她一眼,“月底就要期末考了,你能拿第幾名?”
莎恩臉色瞬間難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