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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新的問題
“尚書左僕射臣絳……”
“尚書右僕射臣公著……”
“恭問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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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絳和呂公著,來到集英殿上,持芴而拜。
“朕萬福。”趙煦輕聲說著。
帷幕內的兩宮也答道︰“老身(本宮)萬福。”
“馮景,給兩位相公賜座、賜茶。”趙煦流利的安排著。
于是,馮景便領著內臣,搬來椅子,奉上茶水、點心。
兩位宰相再拜謝恩,坐了下來。
趙煦端坐在御座上,細細打量著這兩位近來已經很少見到的宰相。
韓絳又老了一分,已是白發蒼蒼,但他的精神頭不錯。
呂公著則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在精神方面可能還沒有韓絳好。
看著這兩位宰相,趙煦就輕聲道︰“皇考不幸奄棄天下,朕以幼沖奉祖宗宗廟,幸得兩宮慈聖保佑擁護,方安坐于汴京……”
“朕雖年幼,卻也已受聖人之教,獲兩宮慈聖教誨,知天下之要,首在安民,安民之要,在于得人,得人之要,在于納諫!”
趙煦說著,就起身對著兩位宰相一禮︰“今朕設對于集英殿,願請兩位相公,直言國家情弊!”
韓絳和呂公著見狀,立刻持芴起身拜道︰“陛下垂問下情,臣等敢不盡言?”
對趙煦這個少主,無論韓絳還是呂公著都是滿意的。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現在的趙煦,是所有士大夫夢寐以求的君主。
因為他年少,只能委托兩宮听政。
而兩宮因為缺乏實際的執政能力,只能將無數瑣碎的事務,下放給宰執處置。
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宰執是很難認真做事的。
因為,朝野都會用有色眼鏡,打量宰執——會不會有不要臉的人,攀附兩宮,甚至鼓動兩宮,去行武則天之事?
同時,兩宮也可能會猜忌宰執——天子幼沖,宰執之中會不會有人趁機獨攬大權?效仿歷代權臣?
更麻煩的是,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少年天子將來長大後親政的話。
听政時期的舊臣,還得想方設法的證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女主听政時代的宰執,是最難做的。
但在現在,所有宰執都沒有以上這些擔心。
因為,趙煦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除了年紀外,已經完全具備了作為一個君王應有的手段和能力。
同時,他還大量的參與了听政期間的重要決策、人事任免。
于是,所有疑慮一掃而光,一切掣肘不復存在。
宰執們既能享受到女主听政期間,相權擴張、膨脹帶來的好處,又不必承擔因此帶來的惡果。
因為他們做的事情,是得到了少主的支持,至少是默許的。
對韓絳、呂公著這樣的老臣而言,現在的情況,讓他們感覺自己在做夢。
韓絳看著自己今天早上在朝笏上寫好的提綱概要,就躬身拜道︰“奏知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臣自受任以來,蒙兩宮慈聖、皇帝陛下幸愛,委臣以軍國之任,賴祖宗之福,社稷之佑,近年以來,天下太平,社稷安穩……”
這是必須要說的。
坤成節將近,傻子都看出來,太皇太後有意要借著王師南征大勝的契機,好好的操辦一番。
作為宰相,怎麼能掃興呢?
所以,天下局勢必須大好!
不好也得好!
何況,現在看著還不錯。
至少沒有比去年差。
韓絳說著,就話鋒一轉,再拜道︰“然則,老臣朽邁,精力日衰,尸位都堂常有紕漏之處,或有不密之事,乞兩宮慈聖、皇帝陛下治罪!”
說著,他就持芴深深一拜,做出一副請罪的姿態來。
帷幕內的太皇太後見狀,當即就說道︰“相公何罪之有?”
“老身與太後,婦孺之輩,听政以來,賴相公輔佐,方得社稷太平,相公之功老身和太後還有官家,都是有數的。”
對韓絳,這位太皇太後現在是很有好感的。
主要是韓絳這個人很低調,又肯做事。
髒活、累活也願意干。
加上韓家在宮中的關系、人脈,並不比呂家少。
所以,大家都樂得給韓絳說好話。
韓絳持芴拜道︰“老臣治家不嚴,先前不孝逆孫韓階敗壞法度,禍亂一方,蒙兩宮慈聖恩典、官家仁聖,特旨以階乃臣之孫,曲赦其罪……”
趙煦听著,不禁認真的看了看這位已經白發蒼蒼的老臣,眼中有些驚訝。
韓階案早已經結束,大理寺那邊都已經審結了。
若換了旁人,只會當沒有這個事情,哪里還會主動提及?
但韓絳現在卻主動提起了此事。
這是什麼?
這是在主動背鍋!
同時還是在向兩宮和趙煦暗示——其他事情,老臣也略可分擔一二。
瞧瞧人家這覺悟!
便听著韓絳繼續說道︰“此外,臣還所用非人。”
“江西提舉刑獄公事曾孝廉,前時凌迫撫州知州石禹勤,竟造誣陷,以刑律拷打,致禹勤至家,一日而卒!”
“老臣身為左相,失察地方,所用非人……”
這是在三月末,甚囂塵上的一個大案。
一路提刑官,為了打擊政敵,竟誣陷、構陷對方貪污。
在沒有抓到證據的情況下,將堂堂京官知州下獄。
听說還上了手段,以便屈打成招。
那石禹勤的骨頭卻硬的很,硬是咬死不認。
在獄中被折磨了一個月,眼看著石禹勤要死,曾孝廉慌張的將之送回家,歸家一日就死了。
此事,引發軒然大波。
朝野士人震怖!
好家伙!
士大夫體面呢?文臣顏面呢?
都被曾孝廉丟去喂了狗。
于是,在群情洶洶之下,左相韓絳、右相呂公著聯名奏請兩宮,遣御史往江西窮治此案。
必須給天下士大夫一個交代!
曾孝廉的同年、師長,也都在輿論裹脅下,公開和之劃清界限,割袍斷義。
曾孝廉,因此成為了元 元年第一個被開除出士大夫籍貫的文官。
趙煦在這個案子爆發後,本來還想著派人去接觸一下那個曾孝廉,看看能不能將之培養成大宋來俊臣。
可轉念一想,這種腦袋被驢踢了的傻逼,有什麼好接觸的?
索性也就沒管這個事情。
如今,韓絳提起此案,還將責任往他身上背。
于是,哪怕帷幕中的兩宮,再怎麼後知後覺也回過神來了。
這位宰相是在主動替我們背鍋呢!
于是,太皇太後當即就道︰“韓階一案,不過是地方官員,為了攀附宰相,曲意阿結……”
“此與相公何干?”
“至于那江西曾孝廉一案,差除曾孝廉的,又非是相公……”
這位太皇太後對自己人,從來都是無話可說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因司馬光深得其信任。
所以,司馬光去世後,泰半的宰執,都是從和司馬光關系親密的人里選拔。
連甦轍都因此沾光,混了一個宰相。
如今,她自也不會虧待韓絳這樣的‘忠貞老臣’。
韓絳持芴謝恩︰“太皇太後信重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只是,老臣不止是治家不嚴,用人不當,就連所行法令,也多有疏漏……”
這才是他真正要說的事情。
也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過去這一年來,役法檢討持續進行,可是在檢討和實踐過程中,卻冒出來太多太多問題。
青苗法也是同理。
越實踐,發現的問題也就越多。
若韓絳能年輕十歲,那他肯定死也不會將這些問題捅出來。
說不定還會千方百計的粉飾、掩蓋問題。
可他馬上就要致仕了。
一旦他致仕,那些被他掩蓋的問題,立刻就會爆發出來。
指望繼任者給他收拾爛攤子?
想什麼呢!
韓絳當了幾十年的官,他可太清楚他的同僚們是個什麼樣子的?
指望他們給自己擦屁股、收拾爛攤子?
想都別想。
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當然,還有一個影響韓絳做出這個決定的因素。
那就是探事司和汴京新報的存在。
汴京新報連汴京城里的物價,都能追蹤統計出來。
他們會不知道,那些發生在廂坊、閭里的事情?
帷幕中的兩宮,卻是忍不住的坐直了身體。
“相公,役法檢討和青苗法修改,不是一直都說妥帖嗎?”太皇太後問道。
韓絳持芴而拜︰“此乃臣之罪也。”
“役法自檢討以來,奉旨以三等戶以下,減免所納免役/免行錢,三等戶減半,一等、二等如常。”
“諸般條令,自在開封府各縣、鎮實施以來,三等戶以下,皆曰︰慈聖恩德,天子聖明……”
“便是三等戶,也都受優遇,常有感恩之心。”
“然而,情弊卻也在不斷出現。”
說著,韓絳就向趙煦還有兩宮,介紹起新的役法條例在實行過程中面臨的問題。
首先是雇人服役上,汴京物價高,人工也高。
好多衙前轉運的工作,都得花大價錢雇人。
過去,因為有保甲法,所以地方官可以靠著白嫖保甲戶的勞動力來節約支出。
像是修繕水利啊、修路啊等等。
過去就都是地方征發保甲戶,打著訓練、校閱的旗號,讓保甲戶們自帶干糧的幫著干活。
譬如先帝修汴京城,就有著大量保甲戶參與其中。
而現在,保甲法罷廢,地方官一下子也沒有了免費的白嫖勞動力,只能自己拿免役錢來雇人。
可汴京城的工價過高——在汴京城,一個青壯一天工錢至少一百錢。
開封府內,工錢起碼也要七八十錢一天。
這就讓官府能雇的人開始減少,很多事情都開始缺錢去做。
若只是如此,那也罷了。
關鍵還在擔保方面。
官府雇人做事,都是要有人擔保的。
誰呢?
形勢戶!
因為只有這些人,才能提供足夠的抵押物和擔保。
這就使得,在很多地方,地方勢力開始膨脹。
因為他們通過提供抵押、擔保,將那些給官府服役的人,納入了他們自己的手下。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長此以往,這些形勢戶未嘗不會向著魏晉南北朝的門閥世家演變。
總之,麻煩多多。
青苗法那邊,情況也差不多。
像是新的便民低息貸款,在廢黜了過去青苗法的考核業績需求後。
常平官們都已經躺平了。
百姓借貸,愛借不借,反正又不干考績。
過去的常平倉法是怎麼敗壞的,現在的便民低息貸款,也在向著常平倉法的方向狂奔。
更要命的是,因為免役法的新條例,給了地方形勢戶們很大的機會。
這些家伙,趁機利用自己掌握和構建的網絡,開始當起了耗子。
常平倉里的便民低息貸款本金,被這些人借走。
他們回頭,就把這些錢,放給外面的百姓。
利息三成、四成,九出十三歸。
就這,還是在開封府!
有無數眼楮盯著的地方,若到了地方上,根本無法想象,便民低息貸款會被官僚們玩成什麼樣?
當然了,這些新條例,也不全是問題。
至少,新的役法,降低了三等戶和三等戶以下的百姓負擔。
僅僅是在開封府,就惠及了百萬以上的人口。
而便民低息貸款,在汴京城里,更是所向睥睨。
如今已經超越了各大質庫,成為了有口皆碑,童叟無欺的一樁買賣!
是的!
這確實是一樁買賣!
年息兩分的商業經營貸款,哪怕放在現代,都有無數人打破頭想要。
何況是在如今這個時代呢?
要不是趙煦插手過一番,規定了新的便民低息貸款,最高每戶只能貸一百貫,且還需要抵押物。
恐怕,現在的開封府的常平倉里的羊毛都要被人薅光了。
靠著這個便民低息貸款,汴京城內的小手工業、小作坊以及小商賈群體,蓬勃發展。
但,只要出了汴京城。
就是另外一個景象。
便民低息貸款,要嘛趴在府庫里等著腐爛,要麼流入了地方形勢戶手里。
這些中間商拿著兩分年息的官府貸款,轉手放給農民,賺取超過一倍以上的利潤。
沒辦法!
這就是現在的大宋現狀。
出了汴京城,哪怕是開封府境內的廣大農村,也是人均胎教肄業。
百姓被困在土地上,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連汴京城都沒有來過。
感冒還沒有好利索,頭暈乎乎的,喉嚨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