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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點火
有些泛黃的竹紙上,四個大字瀟灑飄逸,點畫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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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隨手擱下御筆,欣賞著自己的書法,笑道︰“高將軍認為,朕這字如何啊?”
高力士由衷感慨道︰“聖人真乃全才,治國韜略,文武六藝,琴棋書畫,樣樣登峰造極,唯盼千秋百代的後人也能一睹聖人風采,萬古景仰聖人。”
即便是這等程度的溢美之詞,李隆基听著也覺稀松平常,對自己更滿意了一些。
“朕治理出了如此恢宏盛世,雖自古未有,亦不過一代君王之作為。而朕的功業不僅于此,滅吐蕃、契丹,使大唐廣袤無疆,還有這個……”
李隆基說著,手指輕輕一點御案上的書法。
“文章千古事,大唐文華璀璨昌盛,當惠及後世子孫,朕之功業在千秋萬古,使天地歲月都無法掩蓋!”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但謙遜地沒說那一句他心里對自己的評價——
“朕就是凡世的神!”
高力士一驚,連忙跪倒以示敬服,高聲道︰“聖人功在萬古!可與天地爭輝!”
宮人們亦紛紛拜倒贊頌。
“哈哈哈哈……”
李隆基心情很好,這不是省了點小錢的事,而是帝王成就的新高度。
並非一張竹紙就能讓他有如此感受,他早早就是聖君了。竹紙是錦上添花,是千古明君治理出的璀璨盛世中自然會出現的祥瑞,自是他的功績。
至于造紙的薛白也佔一部分功勞,當然,放在世間也是大功了。
“高將軍起來,此事還得查明白,造價是否真的低廉。”
“老奴遵旨。”
高力士心知薛白不會在這種事上造假,起身賠笑道︰“如此說來,此事還真是一樁大功。”
“否則將軍以為哥奴大費周章,僅為搶薛白的錢財不成?”
“原來如此。”
高力士恍然大悟。
以李林甫之家業,不會為了竹紙工藝所帶來的利益就把薛白牽扯到大案里。目的在這能影響後世的大功勞,方才說得通,也確實是氣量狹窄的索斗雞能干出的事。
貪功,擔心薛白立功,更害怕薛白背後的楊 以此覬覦相位。
~~
“右相請看。”
一迭竹紙被遞在李林甫面前,他愣了愣,伸手接過。
紙質泛黃,摩挲著還有些糙,不夠細膩光滑,但完全不像原本的竹紙那麼脆。聞了聞,確實有一絲竹木的清香。
李林甫是懂行的,驚訝于竹木堅硬的質地能變得如此綿韌。
他心想,若早知此事,一定要狠狠對付薛白,連著把楊 一並除掉。畢竟薛白的產業都是掛在楊家名下,此事一起,對相位的威脅太大了。
可,他真的不知。
還沒從震驚從反應過來,李隆基已湊近了些,笑問道︰“十郎,如何看?”
“陛下。”李林甫措手不及,忙道︰“臣今日是初次見到竹紙,此前根本聞所未聞啊!”
“好個聞所未聞!”
薛白的反擊才剛開始,當即道︰“你慫恿元值轎業腦 椒煥茨質攏 破任醫 椒宦 鞘悄愕吶 鎏 嗔耍 栽 制淙宋潘 次怕穡俊 br />
“牙尖嘴利。”
李林甫只回擊了薛白一句,迅速朝向聖人,鄭重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臣身為宰輔,維護的是國家法紀,京兆府鐵面辦案,查到了薛白之大罪,他遂故意混淆視听,懇請陛下明查。”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因此前一次次構陷沒能除掉薛白,他意識到聖人不好糊弄,他這次慎重地、認認真真地查出了真相。
此時此刻,他非常真誠,像過去無數人對他說“我真的沒有交構東宮”時的樣子。
“懇請陛下明查。”薛白當即補了一句。
李林甫終于被這種暗藏禍心的態度激怒了,迅速掃了蕭炅一眼,示意其出面。
眼下口舌之爭只會被薛白牽著走,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會竹紙一事,坐實薛白之罪。
“回陛下,臣亦不知竹紙。”蕭炅硬著頭皮,當即開口,“臣秉公判案,查到了諸多佐證,才敢懷疑薛白。譬如,薛白與裴冕看似無所往來,實則,據裴府下人所言,豐味樓常送食盒過去……”
“還敢誣陷我。”薛白道︰“照你們這般查案,由我來說右相殺裴冕的佐證如何?”
方才與蕭炅爭辯是為了洗罪,此時卻已是薛白的攻擊了。
薛白一開始就不擔心京兆府能找到罪證,就兩個人、兩柄陌刀,他豈能連這都藏不好?關鍵在于,他看出盧杞的線索是東宮給的。
可惜盧杞不敢來呈堂證供,否則他必反咬盧杞在東宮與右相府之間串聯,指出太子與右相在合作。且看到時死的是誰?
唯一沒想到那小子經不住嚇,且還真有辦法脫身。
但無妨,如此一來,火更燒不到薛白身上了,他大可放肆亂燒。
“裴冕是王 的人,多次出入右相府。右相嫉妒王 才能,擔心他當上御史大夫便要取代右相之位,起意除掉王 ,因此先殺裴冕……”
“胡言亂語!”蕭炅連忙打斷,“豎子好大膽,敢在御前胡亂攀咬?”
“只許京尹佐證,不許白身實言?”薛白道︰“再說攀咬,此事與我何干?我毫無私心。”
“右相從不殺人。”蕭炅氣得說了一句心里話,擺出正義之色,喝道︰“任憑沒ㄑ鄖捎錚 迅氖率擔 br />
“事實與否,證據說話,你等之指責毫無根據。至于我‘混淆視听’與否,可敢看我的憑證?”
蕭炅驚了。
他來時義無反顧,認為即使不能定了薛白的罪,也不至于有別的麻煩。
但關于紙張的某些事情,右相或許不知細節,他卻很清楚。
而李林甫雖不知細節,一見蕭炅如此驚詫,心中登時有不好的預感,他雖毫無私心,卻攔不住手下人引火燒身。
眼下要考慮的已不是如何對付薛白,恐怕得先滅火……
~~
皇城,尚書省,刑部。
班房的門被打開,杜五郎抬頭看去,問道︰“刑部放飯竟這般早?我們的食本可有人來交了?”
“放什麼飯,提審了。”
杜五郎一愣,轉頭見有小吏要把達奚盈盈帶出去,有些擔憂,道︰“長吏,有事問我便好,元質俏掖虻摹! br />
“五郎莫慌,分開問話罷了。”
刑部的吏員連態度都更好些,竟是真將杜五郎帶到旁處問話,將達奚盈盈留下。
“說,為何毆打官長?”
達奚盈盈應道︰“打的時候不知那人是京兆戶曹,見他欺負五郎,沒多想便使人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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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他……”
“好好交代,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薛白的心腹。”
一句話听得達奚盈盈心中得意,她略略一想,知此事薛白沒吩咐保密,便是可以說的,于是微微一笑,吐出一個字。
“紙。”
“紙?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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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杜五郎更是無所謂,全都實話實說。
那吏員與他已有些熟絡,末了還玩笑著問道︰“如此說來,你們造紙的工藝能賺大錢,五郎可與我透露一點?”
“好啊。”杜五郎嘿嘿一笑,應道︰“秘訣就在,需以童子尿來把竹子泡得綿韌。”
“哈哈哈,原來如此,元戶曹竟是為了搶這童子尿的配方挨了打?”
“豈不正是如此?”
杜五郎一看這歡快的氣氛便知薛白又出手了,自從柳薨鋼 螅 哉庵質亂呀Лг耙暈 # 儻薜筆鋇暮ε攏 闖閃伺勻碩運 文肯囁吹奶缸省 br />
待回稟了消息,還未到傍晚,班房的門又被推開。
“放飯了?”
“放什麼飯,出去,你們明日去大理寺。”
杜五郎好生驚訝,道︰“就一樁案子,怎麼移來移去的。”
“呔,說甚胡話?毆官案由京兆府判決,刑部覆核,業以結案,你等沒事了。明日大理寺審的是竹紙案。”
“把我移到大理寺獄?”
“獄什麼獄?明日你等是原告,自過去便是,且回家去。”
“我還成原告了。”
杜五郎回頭看了一眼刑部,與吏員們揮手告別。
出了尚書省,達奚盈盈低聲道︰“打了元鄭 衷諼頤淺隼戳耍 氡廝 ﹦ Х恕! br />
~~
御史台。
王 走過長廊,迎面有小吏趕來,道︰“中丞回來了,右相昨日使人遞了話,命盡快解決元戶曹被誣告一事。”
“告狀者在何處?”
“在議事堂。”
“走吧。”
王 早想披紫袍了,盯了御史大夫之位很久,不可能讓給雜胡。雜胡是得聖眷,他也不差,能爭。
因此,當得知顏家兄弟狀告元種 保 憧 耍 惶 盍指 餼觶 ︵〉卣故疽幌濾 鬧匾 浴 br />
但他暫時沒打算與李林甫翻臉,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還是回來緩和局面。準備替元職顏獾懵櫸侈糲氯ャ br />
議事堂中人很多,裴寬、楊釗等人都在,以及幾個監察御史,已紛紛起身向他行禮。
“見過王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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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代表著御史台還掌控在王 手中。
他目光一掃,看向顏泉明、顏季明兄弟,開口道︰“是你們狀告京兆戶曹元幀! br />
“正是。”
“可有官身?”
“在河北營田判官幕下為長史。”顏泉明應道。
王 手一抬,擺出官威,正要開口言河北的官吏還管不到京兆府之事。
忽然,有小吏匆匆趕到。
“中丞,聖人下詔,命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核審元忠話浮! br />
王 臉色不變,實則愣了一下,抬起的那只手甚至忘了放下。
他在想,倘若查辦了右相的女婿,與右相的關系是否就有了裂痕?
可聖人隆諭,不查不行了。
~~
“給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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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盧杞給的線索,那兩名以陌刀殺人的凶徒正是藏身其中。
听說這兩人十分凶悍,為此,他特地帶了許多人來,生怕萬一傷到了自己。
步入大堂,抬頭一看,只見掛著的是署名“韓愈”的那幅《馬說》,他丈人上次對付薛白,便是栽在此事上。
此番卻有些不同,畢竟他出手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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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去,只見是幾名大理寺衙吏。
“你們來拿人?”元種窷p迕跡 行┌諒 潰骸靶淄交刮湊業劍 柙俚鵲取! br />
大理寺衙吏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元戶曹,小人們要拿的人犯,已經找到了。”
“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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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走。”
“你等何為?”元忠皇蔽茨芊從 矗 嚷畈灰眩 翱芍 沂撬 浚 br />
“京兆府的人停下!知道這是誰的產業你們就敢搜?全押到宣陽坊去賠罪!”
“我問你們話!”元直├ 陳畹潰骸案葉 遙 忝塹牧澄葉技親×耍 桓齦齠急鶼肱塴! br />
此時大理寺衙吏還很客氣,有人行禮道︰“元戶曹見諒,小人們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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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獄,刑房昏暗,彌漫著一股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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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有不停大喊著自己唯一的倚仗。
“放我出去!我是右相女婿!”
喊是有用的,不多時,確實有幾名官員步入刑房,依官袍顏色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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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少卿楊少 、御史中丞王 、刑部郎中徐浩,另外還有幾個小官,大理評事鄧景山、御史羅希]……
“王中丞,是我啊。”元痔趾玫嘏廡Φ潰骸笆欠 雋宋蠡幔俊 br />
王 沒理他,臉色陰沉,緩緩在黑暗中坐下,唯有紅色官袍若隱若現。
見狀,刑部郎中徐浩當仁不讓地站出來。
徐浩是張九齡的外甥,此前還因張九齡的神道碑文一事被牽扯進鄭虔案中。如今能官復原職,重新負責刑部案件,此案的風向已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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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知道,還不放了我?”
徐浩臉一板,叱道︰“三司審案,你的罪不小,放老實點!你欲強奪澄心書鋪,證據確鑿,是否供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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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知紙價愈貴,而朝廷官文用紙開銷甚巨,以此事謀私,是否供認?”
“……”
忽然,徐浩在元佷 叩潰骸翱吹攪寺穡客踔胸┌2渙四恪V話肴展ウ潁 鬩馴徊櫚靡磺宥 JЬ死做 談彝緲梗 癲慌麓蠡雋僂罰俊 br />
元忠匯叮 蹉p已走出了刑房。
他的眼神終于驚恐起來。
王 其實是看到刑房外有心腹吏員探頭,遂起身走了出去,轉過回廊到了無人處。
“中丞,右相府李十郎傳話給你,若元直2渙耍 骨刖】於ㄗ錚 夠鶚粕盞攪伺勻恕! br />
“你回復十郎,我盡力而為。”王 問道︰“為何不是右相吩咐?”
“右相還未回府,似乎出了宮就去了台省,一直未有吩咐。”
王 神色一動,有了猜測,聖人想看清真相,不讓右相操縱此案了。
他使人喚了羅希]過來,低聲吩咐起來。
“一會由你來刑訊,把握住用刑的分寸,讓此案到元治 埂! br />
“我用刑的本事,中丞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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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才步入刑部,竟是听到了元衷謖泄┐納 簟 br />
“我,我知道朝廷將購公文紙,用京兆府的租庸調收購了長安所有藤料,藤料本就減少,紙商來不及供應藤紙,落了罪,我借機問他們要錢;藤紙短缺,官府必須行公文,紙價飛漲,我翻了三倍之利,但我歸還了京兆府的稅賦……”
“此事京兆尹蕭炅知道嗎?”
“京尹他……”
“說!他能不知嗎?!”
“他他他他知道,我分了三成利歸他……”
羅希]大怒,正要上前,忽有人擋在了他的面前,卻是大理評事鄧景山,此人親近東宮,臉上正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
是夜,京兆府。
一個李岫身邊的隨從持南衙的牌符匆匆趕到,找到了元質窒碌募父魴母埂 br />
“快,去把戶曹的帳目全燒了。”
“這邊……”
黑暗中,一行人匆匆趕向戶曹。
忽然,火把的光照到前方有幾個人正站在那,為首者正是京兆倉曹裴 。
“深夜來訪京兆府,有何貴干?”裴 喝問。
“這……”
“拿下!”
黑暗中衙吏撲了出來。
之後,一根根火把被點亮,照亮了整個京兆府。
有人踹門進了京兆尹蕭炅的公房,搜出一本本的賬目,搬至大理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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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竹紙嗎?”
“我……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為何薛白打了你,京兆府便敢押他入獄?不知他是貴妃義弟嗎?”
“我不知,不知為何蕭炅敢這麼做,我一直和他說算了的,真的。”元值潰骸澳閾盼遙 頤幌氳米鋂Π祝 宜迪が履 耍 遣豢稀D切┤露際撬 撬檔模 藝娌恢 ! br />
“他們知道竹紙之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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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開口,道︰“我覺得他們應該知道,我是被利用的!對,他們知道!”
徐浩問道︰“這個‘他們’,包括右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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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就在忙碌中過去。
天亮時,有大理寺衙吏過來,押元稚咸謾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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