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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暂歇在洛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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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某个剑宗的静修之所，周围有密林环绕，数栋楼阁建在水边的礁石之上。
太子在这支叛军之中的地位有些尴尬，他至今未担任任何具体职务，不具备调兵遣将的权限，就连他的血蛊军和亲卫军此时都交出去了，但幽州这支叛军，从上到下，却似乎又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重，就像是招待最为尊贵的客人一样，给他最好的款待。
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让他显得和这支大军格格不入，甚至于整个大唐格格不入。
他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
其实哪怕安知鹿给他在军中安排要职，以他的身份，他难道真的去担任那个职位？
整个大唐和他之间，似乎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看不见的墙，将他隔绝在外，让他变成了一个站在边缘的看客。
就在此时，他的一名亲卫前来禀报，说安知鹿求见。
“请他进来。”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这地方都是他安排给自己暂住的，他要见自己，其实哪还需要自己的同意。
安知鹿跟着那名亲卫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安知鹿对着他颔首为礼，然后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我们单独说会话？”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那名亲卫带着这个院落之中的人都先行离开。
等到脚步声去远，已经好好打量了一下这座临水楼阁的安知鹿来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河，感慨道，“太子殿下，这样的一处楼阁，以前就已经是我这种泥腿子修士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梦想了，不怕你笑话，以前我做梦都梦不出这种楼阁里面雅致的陈设。”
太子看了他一眼，“现在整个洛阳都在你脚下，这感觉应该很好。”
“说实话，其实也一般，尤其是现在见识到这些大人物们到底是怎么玩的时候。”安知鹿哈哈一笑，转头看着太子，道，“皇帝让六皇子暂代朝政，做了个代王，你应该也听说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老六和老五那两个废材，比我还不如，竟然让老六暂代朝政，让老五掌长安防御之职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听着太子和自己对话时，连父皇或是我老子这几个字都不愿意说，只是用一个“他”字代替，安知鹿便不由得又笑得咧了咧嘴，“其实你家老六和老五可能没你想得那么废材，按我现在最新知道的消息，李得意和寂台阁那些人，可能早就是你们家老五的人，至于你们家老六，最近我听到一个说法，皇帝之前将他禁足，除了打磨一下他的心性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们家老六的修行天赋最为特别，他不仅是所有李氏嫡系之中修行李氏法门最为契合的，而且据说他和你爷爷一样，是处于死亡威胁之下，就能激发他的潜力，会早早就种下神通种子。我不知道这消息到底准不准，反正有人告诉我，你们李氏嫡系虽说有着七品巅峰就相当于八品的说法，但李氏嫡系其实要跨越那一步，成为八品还是很难的。但你们家老六恐怕和你爷爷一样，是注定要很快进入八品的。”
太子面容微僵，“李得意和寂台阁…是老五的人？”
安知鹿挑了挑眉，“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而且除了寂台阁之外，你们家老五似乎在长安还暗中培植了不少密探，现在他为什么能在幽州第一时间出现在顾道首的面前，以及你那去吐蕃和亲的安兴妹子为何早早的就和你们家老五牵上了线，这就说得通了，看来你安兴妹子家里人还是有明白人。”
太子呆了呆，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原来最废物的是我。”
安知鹿看着太子，说道，“皇帝现在正去往潼关。”
“他去潼关？”太子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知鹿，“消息确实？”
安知鹿耸了耸肩，“应该错不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不再震动，但双手却微微的颤抖，“他去潼关做什么，他想要亲自带兵镇守潼关？”
安知鹿看了他一眼，道，“各有各的看法，但你觉着各门阀会因为他到潼关而群情振奋的将家里都掏出来给他用？”
“不会！”太子面色变得有些铁青，“很多人只会逼他出手，想要看清他的底细，甚至看看他会不会因此邪化，甚至看看能不能让他战死在潼关。”
“那你这看法和我差不多了。”安知鹿咧嘴笑了笑，“这些大人物觉得离间他和顾道首的关系最为重要，皇帝则是直接抄了他们的办法，皇帝直接给出一个可以杀死他的机会，但杀和不杀，这同样也会造成很多门阀中人的意见相左，同样能够令这些大人物的阵线撕裂。不愧是李氏养蛊般养出来的人物，这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是这样搏命的狠招。”
“人都会死的，沈七七死了，玄庆法师也死了。”太子咬了咬牙，寒声说道。
“他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安知鹿看了太子一眼，“那你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
太子瞬间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如果是在他刚刚起兵时问，那他应该会直接回答说想皇帝死。
他起兵造反，都和皇帝你死我活了，他想着的当然是皇帝死，自己取而代之。
但到了这个时候，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境和当时却已经截然不同。
他已经真正见识到了自己的不堪。
他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老子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不同的意见，对于大唐未来的不同看法和解法，到底哪个更好，这谁也说不准，但若是换了自己坐了龙椅，以自己的本事，现在能够坐得稳那张龙椅，能够见招拆招，能够不受那些门阀的摆布么？
他觉得不能。
连这个都不能，那还用得着谈自己如何改造大唐，解除痼疾？
“我先前自大，想着的是击败他。但既然败了，愿赌服输，我并不希望他败亡。”太子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你信不信，我也不希望他死？”安知鹿笑了笑。
太子摇了摇头，“他死，天下必定大乱，你可从中得利，我不觉得你不希望他死。”
安知鹿淡然道，“你觉得天下共敌是皇帝和顾道首，还是我？天下大乱，若是我这头号反贼也接着败亡，那要收拾天下，接下来还是要靠这些门阀。”
“怎么，你没有信心对付这些门阀了？”太子看了安知鹿一眼，有些不信道。
安知鹿眯起眼睛道，“我从来都是拼拼试试看，我只知道要对付这些门阀，至少不能顺着他们的意思走。若是按照他们的摆布走，哪怕我接下来一直打胜仗，死的也是我。我有什么？军队？军队也是会慢慢耗光的。我只知道，当年土护真水一战，只是因为天降大雨就导致一支强悍的唐军大败，打仗这种事情，不可预知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说到军队，我仅有的残军也都交给了你，我倒是好奇，你特意来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逼我称王。”安知鹿背负着双手，缓缓的说道，“你至少应该相信，哪怕我想称王，也不能选择这种时候称王。不称王，我至少还可以当墙头草，随时倒向一边，但一称王，我这就不是安节帅了，而是正儿八经图谋李氏江山的大反贼了。我一称王，你也在我军中，这对你自然也有很大影响，这种事情，我自然得告诉你。”
太子面色骤寒，“逼你称王，谁逼你称王？”
“崔老怪。”安知鹿异常简单的说道。
太子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已在长安死了。”
安知鹿摇了摇头，“他没死，刚刚来见过我，不过不现在不相信也没事，潼关一战，他会出现在我军中。”
“那些精通清河崔氏法门的修行者，是他给你的？”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安知鹿的眼睛说道。
安知鹿点了点头，咧嘴笑了笑，“本来我答应他保守秘密的，你大概也猜得出来，他要我绝对保密，是让天下没有任何一方猜得准这些修行者来自哪里。但他今日来洛阳的道途之中，已经被某一方的死士试探出了来历，他这身份差不多已经暴露了。而且他给我这些修行者的时候，可是没要求我称王，现在来这么一出，我和你说这事情也不算过分。”
太子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似乎不必在意我的看法，现在的我，对你还有多少利用价值么？”
安知鹿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也自嘲的笑了笑，道，“可能我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对整个大唐的将来有想法。”
太子微微一怔。
安知鹿转头看着身前的大河，淡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救你，自然是觉得你我唇亡齿寒，联手起来自然比一个人强。”
顿了顿之后，安知鹿看着太子，认真的说道，“你可能觉得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就算是被废的太子，也是曾经的太子，你是毋庸置疑的李氏嫡系，你有一身修为，还有许多忠于你的人，难道曾经给你信心的，只是几万军队？或者说你跌倒之后，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我就是一个到处借兵借势借修行者，被人要挟称王的泥腿子，窦临真只是一个被囚禁在长安的人质，就在今日，徐国师还认真劝她独善其身，我们的处境比起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至少你还是一个比绝大多数人都强的修行者。咱们这些人不抱团取暖，哪来的活路？战死可以，等死那是不能的。”
……
崔老怪所在的车队在洛阳城中缓缓的穿行，此前安知鹿已经下令军队回避，这一列车队行进在洛阳的街道之中，倒像是行进在无人的旷野之中一般。
“师尊，您见过安知鹿之后，安知鹿很快就去找了太子。”
过不多时，驾车的车夫对着车厢内的崔老怪轻声说了一句。
车厢内的崔老怪一脸平静，但和安知鹿、窦临真相见时不同，他的肌肤显得有些发红，肌肤下的血脉却隐隐透出黑气，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看来他是早就猜出来了。”
“这么看来，王幽山对于我们这些人，是一个都没想让我们好过，法门拆得稀碎。”
“他的确没那么容易对付。”
他在车厢之中缓缓点头，对着驾车的车夫轻声说了几句。
驾车的车夫是个三十余岁的英俊男子，他点了点头，却又微微一笑，道，“不过唯有师尊才是真正的天才，他再怎么厉害，又岂能比得上师尊？”
崔老怪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马屁中听，然而他发出这笑声之时，脸上充斥的却反而是阴冷的神色。
驾车的车夫微笑拍马屁的时候脸面上还没有任何的异常，但就在此时，这名称他为师尊的车夫肌肤下的血脉突然变黑，黑气隐隐交织在肌肤下方，他的脸上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符纹，他脸上还挂着微笑，但眼中的神色却已经一片漠然，没有了丝毫感情色彩。
“秦静云，你是我挑的弟子，自幼就跟着我，倒是从来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其它可用之人，我倒是也未必要你这条命，但那韦氏的死士出手试探我，别人反应不过来，你反应不过来？”
崔老怪缓缓闭上眼睛，驾车的车夫脸上的黑气慢慢的消失，但眼中的神色依旧一片漠然，眼瞳仿佛凝固的冰晶，没有任何的情绪。
“若是安知鹿听话在洛阳称王，你就将南诏和长安之间，南诏准备的几个秘密粮草库的位置，以及顾十五从回鹘借的兵马的具体行军路线图一起交给安知鹿。若是安知鹿不肯听从安排，你便将那些东西交给卢氏大房的人。”
车夫毫无情绪的应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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