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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2章 一点诚意没有
其实慕容皝猜得没错,当晚确实有夜袭,自北城发起,投入了一千幽州杂胡、一千羽林卫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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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棘城来说,这点兵力着实不多,梁人也没抱太大希望,但一度站上城头许久,最后才坚持不住,退了下去,让觑得便宜,紧急增援而来的府兵将士们扼腕长叹。
慕舆根从睡梦中惊醒,亲自抵达北城督战,战后一点计竟然死伤近千,估计与梁人杀伤相当。
这他妈可是守城!双方战力相当的情况下,一个守兵换五个攻城之兵都很正常,结果打成杀伤相当,这就让人惊愕了。
后面一了解,原来是将敌人赶下城头时伤亡太大了,都尉张萌身先士卒,最后堪堪在敌人援军抵达前斩断云梯,击杀最后一名贼军。
张萌甲衣尽碎,血染征袍,不一定活得下去了。
慕舆根去见了下张萌后,默默叹了口气。
他的族兄慕舆泥前阵子被射中眼窝,可惜没能像司马师那样活下来。他曾去见过慕舆泥一面,族兄浑身滚烫,高烧不停,脑子都迷糊了,最终没能挺过去。
张萌的结局,多半亦如此,他太拼了,伤得太重了。
其实,慕舆根就是那些部族贵人们指责的与士人站在一起的鲜卑官员之一。
他家种粟、黍、穄,也养了不少牲畜,是典型的“新派”贵人。
他本人经常训练、指挥步兵作战,为朝廷镇守过多个城池,与一般鲜卑人大不一样。
他也不赞成撤退,所以被那些部落贵人们指为叛徒,与中原士人站在一起的叛徒。
他承认,住上了大宅子,有诸多仆婢伺候,还置办了乐人舞姬,他确实回不去了,那狗屁帐篷谁爱住谁住去,但他也有些委屈,守城至今日,苦战都是他们打的啊,你们除了偶尔派骑军出城厮杀,还有什么功劳?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
又恼又恨地下了城头之后,慕舆根又来到遭受攻击最严重的西城巡视。
都尉石琮在城下朝他行礼。
慕舆根面露笑容,与石琮谈笑了几句。
他俩曾经一同守过平刚故城、令支城,与梁人镇兵交战过,交情自然不一般。
“士气如何?”慕舆根看了下站满城门洞的“石家军”,问道。
石家军总计七八百人,无论是皮甲还是铁铠,至少一半以上的人能混一套甲胄,面上也是副见惯了风浪的麻木样,显然是一支可战之军。
“勉强过得去。”石琮说道:“今日本欲出城袭扰,奈何贼人招降不辍,便算了。”
“李普这人真是丧心病狂!”慕舆根骂道。
“大理可曾受波及?”石琮问道。
“李公自请去职,大王不许。”慕舆根说道。
石琮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看着慕容皝如何处置李洪,若下了死手,众人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肯定很失望,毕竟兔死狐悲嘛。
“好好守,下半夜兴许还有一次,不能掉以轻心。”慕舆根说道。
“遵命。”石琮拱了拱手,应道。
“杜公已经出城了?”慕舆根又问道。
“遣人吊下去了这会应已在梁营之中。”石琮说道。
慕舆根嗯了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去,继续巡视。
看着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石琮脸色阴晴不定。
所谓天人交战,不过如此。
一方面,他感念慕容廆收留之德,另一方面,又对战局忧心忡忡。
族妹写过来的信早被他烧掉了,但内容却还记得——本来几乎都忘了,但最近几日愈发频繁地显现于脑海之中。
他曾经自嘲,原本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呢,没想到生死之际却摇摆不定,实在羞愧。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习惯性领兵上城厮杀、下城休息,如此周而复始。但若有一天这种习惯被打破了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吧——无有忠义,无有廉耻。
他俩方才提到的“杜公”便是纳言令(相当于尚书令)兼辽东相杜群,出身京兆杜氏,祖上有人在平州做官,于是迁徙至此。
因为燕王对外已罢六卿等官,因此杜群是以辽东相的身份出使的,这会也确实已经到了梁军营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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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群作为使者,本来应该尽量隐秘一点的,但他竟然带了七八名随从,看面相都很年轻,再一打听,基本都是棘城内士人家族的后辈子侄。
李重听闻此事时心里便有数了,这些年轻后辈大概是不会回去了,能走一个是一个,为家族保存点血脉,以免破城时被一锅端了。
他只略略接待了下然后便安排护卫,将他们送往北平面见天子。
李重当然有相当的受降权力,并且他一口否决了杜群提出的纳贡称臣、割让柳城等地的条件,甚至当着杜群的面继续安排明天的攻势。
杜群没法,只能南下北平,面见梁帝。
与他一同上路的,还有封抽、王诞等人,他们骑着马,昼夜不停,于二十七日清晨远远看到了北平青黛色的城墙,然后前往城外一庄园。
庄园门口,邵勋正在送别慕容翰。
“卿当心里有数,朕并未打算尽诛慕容氏。”邵勋说道:“然辽东旧地,汉魏天子皆有,朕不能没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平州五郡是一定会拿在手中的。”
这话说得相当“任性”。
两汉、魏晋天子都有平州,我作为大梁朝的开基之主,难道不配拥有平州五郡吗?
他觉得要有,哪怕是为了面子也要有,不然心里不舒服。
但所有人都知道,比起两汉及魏晋,这会拥有平州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然大大增加,和以前不一样了。
慕容翰近来和随驾群臣坐谈,也了解了一下其他方向的事情。
交州日南郡最南端有象林县,本马援铸柱之处,去南海三千里。随着华风日浸,当地人不再那么愚昧,开化了许多。
当地有个蛮夷首领叫范稚,开始经常往来南海做买卖,范稚又有一个奴仆叫范文,随着商贾南来北往,见多了世面,想法就多了,于是逃到了南边的林邑国,教林邑王范逸打造城池、宫室、兵器,极受宠信,渐掌权柄。
期间,此人仗着林邑王的信任,多次进献谗言,让范逸的几个儿子或贬或逃。范逸死后,范文诈称迎回范逸诸子,然后将他们鸩杀——呃,出现了地方特色椰酒,酒里有毒。
杀了这几个人后,范文自立为王,还看上了一众主母——“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绝其食。”
然后攻灭了诸多蛮夷洞主、酋帅,拥众四五万人,且试探性派人到日南郡,询问能否得到册封。
朝臣争执不休,但慕容翰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上面。他只看到,汉代时林邑根本称不上国家,只是羁縻统治下的部落罢了,愚昧无比。
但慢慢地,人家开化了,你就羁縻统治不住了。
孙权时期开始,林邑就不再上贡,晋时也只是偶尔上贡,甚至攻入过交州境内,十分桀骜。
愚昧者可以羁縻一旦开化,羁縻就没那么好用了。
平州诸郡同样如此。汉代时用很小的力量就能控制一大片土地,非常轻松,现在投入几倍的力量都不一定能控制住,维持疆域的难度大大增加了,根本原因在于土人的实力增强了。
所以慕容翰觉得梁帝是真的任性。不过他有这个威望和能力,你能怎样?这个天下能拉住他的人不多。
“陛下,臣定会尽力招抚旧部。”思绪只在脑海中一闪,慕容翰便应道。
邵勋又看向桓温,道:“元子,你领兵护送扬武将军,定要确保安全,勿为奸人所趁。”
桓温会意,立刻应道:“臣遵旨。”
天子拨了落雁军三千骑予他,又征召幽州胡汉丁壮三千充当辅兵,携马万余,东出临渝山,沿着傍海道东行,招抚可能藏在沼泽中的零散部落。
桓温很珍惜这种机会,盖因太难得了。
送走桓温、慕容翰二人后,邵勋背着双手,在庄园外信步徜徉。
没过多久,杜群、封抽、王诞等人皆至。
封抽大礼参拜,杜群、王诞则躬身行礼。
邵勋不以为意,上前将封抽搀扶而起,道:“卿颇识时务,朕又岂吝官爵?昌黎太守非君莫属也。”
封抽松了口气,再次拜谢。
别管给的什么官,哪怕只是七八品小官都可以,这意味着不会被清算了。再者,给了昌黎太守,说明天子想用他稳定住新得之地,免得一众降人惴惴不安,降而复叛。
“而今三面围攻棘城,封卿可有方略?”邵勋似乎浑然没注意到杜群、王诞等人,只看着封抽。
“只有一计,又打又拉。”封抽说道。
邵勋不置可否,静听下文。
封抽察言观色,又道:“陛下若许以官爵,既往不咎,棘城内应有很多人愿降。”
“为何?”邵勋随口问道。
“陛下一言九鼎,人皆信服也。”封抽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屁。
“哦?”邵勋果然笑了,道:“不意平州诸君也知道朕说话算话?”
“陛下重诺之事,便是作乐水畔都有传闻,谁人不知呢?”封抽肃容道。
“哪些人可以拉拢?”邵勋问道。
封抽看了眼王诞、杜群,没立刻说话。
邵勋其实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打算把使者放回去,不过还是给了个面子,道:“朕今晚置小宴招待封卿,可予朕详述。”
“臣遵旨。”封抽应道。
邵勋又看向王诞、杜群二人,道:“晋末板荡,中原大乱。君等避乱平州,被迫事胡,情有可原。今中原一统,百万大军征辽,为何不弃暗投明?”
王诞沉默。
杜群却答道:“仆闻圣王御宇,怀柔远人。昔周公东征而留商奄之民,光武受降而封匈奴之王。今慕容氏虽居棘城,然修周礼以安边民,设庠序而传经义,烽燧之外无胡马之尘,碣石以东有弦歌之声。我家本关右布衣,避乱往投,非不知洛阳宫阙之壮,实见辽东襁负之众。若王师能效光武之例,则蓟北可成周召之屏藩;倘天威必行卫霍之事,恐渔阳复起李广之叹。仆请效郑卿缟素之智,止金戈于未举,存生民于锋镝。”
“巧言令色。”邵勋说道:“辽东襁负之众,何以屡次入寇劫夺?”
“陛下垂问及此,仆敢不剖心以陈?昔晁错《言守边疏》云'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今平州寒瘠之地,春见白草连天,秋闻饿鸱夜泣。慕容平北尝效李牧市租飨士,然幽州绝市,三军之膳犹悬釜待炊。往岁高句丽又数次犯边,掠我仓廪,士卒枵腹戍垒,故不得已南下劫掠,此亦非我主本意。若能善待,慕容氏必为大国之藩屏。”杜群回道。
邵勋哈哈大笑,道:“被高句丽劫掠了就来幽州抢,北失南补是吧?好,好得很,君是会说话的。那么——”
邵勋一甩袍袖,问道:“今百万大军齐至,铁壁合围,慕容皝怎么说?可愿来见朕?”
杜群思索了下,道:“我主日夜西望,已具太牢之礼于棘城,然犹记《盐铁论》'备塞之策在选良将'。陛下若存汉元待呼韩邪之量,则自开金汤之城也。倘必循魏武屠柳城之法,辽水浊流虽急,犹存击楫断索之心。”
邵勋听完,冷笑一声,道:“慕容皝何德何能,让朕以呼韩邪之礼相待?罢了,遣使数次了,从来都是这些废话。诚意是一点没看到,慕容皝的惊惧倒让朕看得清楚。使者便在幽州暂歇吧,兴许不日便可见到慕容皝。”
说罢便回了庄园,里面正有一批新近投降的平州部落酋帅在等着接见。
截止今日,送来幽州的部落丁口已不下三万,多为鲜卑、乌桓之众。便是棘城未破,慕容皝的根基也在一点点瓦解。
看谁熬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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