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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0章 善后(下)
当一个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时候,他大抵是无所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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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夏天过去了,甚至已经过了秋收,田里的越冬小麦都下种了,邵勋才感觉到一年又要过去了。
荥阳境内的嵩山之中,邵勋坐在高台之上,俯瞰山林中的数百面军旗。
那是他的军队,他一手缔造的国家基石,同时也是他倾力打造的政治势力。
今年的他下去骑马慢跑了一圈,接受军士们的欢呼,随后便来到这处高台之上,看着即将解散归家的府兵将士们进行最后一次讲武操练。
邵勋舒服地坐在胡床上,面前摆着水汽氤氲的热茶,甚至还有少许果品点心,惬意地不像是讲武,而是郊游。
大宛国的使者前几天来到了汴梁,准备参加隆化五年的正旦朝会。提前三个月到达,不可谓不重视,更别说还献上了五十匹骏马了。
邵勋见马欣喜,直接翻身而上,一人一马较劲了许久,最后放弃了。
侍卫亲军的将士们看得心惊肉跳,最后把马全部拉走了,省得再惹出事端。
经历了这件事后,邵勋也不再强求了。
他放弃证明自己依然身强体壮了,没有必要。
属于他的时代终究会落幕,如此而已。
当山林中的军士们墙列而进,逼出了一部分投放进来的猎物时,侍御史逢辟已将政事堂草拟的诏书送了过来。
邵勋随手翻看着,逢辟则耐心等着。
许久之后,就在逢辟以为天子睡着的时候,邵勋的声音传来了,只听他说道:“五千兵少了,万人较为合适,着交广二州协同办理。”
“臣遵旨。”逢辟应了一声。
“林邑海岸曲折,择一妙处建个海浦吧。”邵勋又吩咐道:“海浦旁营建城池,无需大,但一定要坚固,至少驻兵三千人,可与海浦联系,不致交通断绝。自今往后,海浦专门货殖,城池就拿来威慑贼军。就这么多,诏书新拟一份。”
逢辟领命而去。
攻灭林邑国后,大军陆续回返,孙和仍领着荆、广、交三州军士一万五千余人留守。
他深谙善后之道,明白打赢了却不妥善处置战后问题,战果会少掉一半。因此,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拉拢林邑的地方势力首领,向其封官许愿,大加安抚,以进一步剪除范文之子范佛的卷土重来的能力。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足足耗费了数月时光,且成果很一般。
在此期间,政事堂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似乎他们默认了新任林邑安抚大使孙和的决策:对林邑豪族分而治之,各授官爵,部分军队留守一段时日,帮着稳定局势。
已经卸任交趾行营招讨使的太子邵瑾更是连连上疏,言林邑新得,不可轻弃,请留屯数千军士,以为招抚计。
事至此也,有关林邑国的善后处理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从上到下都在照顾邵勋的面子——即便不能长期驻扎也要先守一守,以后会怎么样再说。
南方之事就此作罢,交州的地域面积狠狠扩大了一番,虽然似乎田地不多——林邑国北伐的一大原因就是林邑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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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另一件大事便是通往宁州的僰门道修缮完毕。
自此,中原王朝再一次拥有了调集五万以上人马进入宁州腹心地带的可能。
邵勋将前来禀报的楚王府中尉司马祖涣请进了丽春台,仔细询问。
“这么说,我儿是打算将王都建在广谈?”邵勋问道。
“正是。”祖涣回道:“更请陛下允准调用七郡人力物力,修建王都、王宫。”
邵勋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僰门道都修了,不差一座城池,准了。你等家宅一并营建了事。若有人推诿,可移檄益宁二州,发大兵进剿。”
祖涣面露喜色,道:“谢陛下隆恩。”
邵勋摇了摇头,道:“你等随我儿入夜郎故地,并不容易。西南部族众多,民情复杂,朝廷一时难以腾出手来,故以藩王镇之。料想今后数十年乃至百年,朝廷都不会大力经营彼处,万事全靠你们自己了。”
祖涣收起笑容,严肃道:“臣家定辅佐楚王,世代为国戍边。”
“壮哉!”邵勋赞道:“临行之前,可至少府领取诸色绢帛万匹。至益州后,可取绢万匹、黄润细布万匹,交予我儿,着其妥善使用。最好——缺什么东西,就地在蜀中买好了。”
“臣省得。”祖涣回道。
“听闻去岁有部落不堪役使,愤而造反?”邵勋问道。
“乃夜郎县酋豪罗氏,聚众三千,据险而叛。”祖涣说道:“楚王亲率护军攻打山寨,后得板楯蛮、白虎夷六千人增援,说降贼酋林、黄二姓,令其反戈一击,大破贼军。”
“这是打了巧仗。”邵勋笑道:“不过并非坏事。牂柯这种地方,连路都没几条,一旦据险而守,并不好打。能说降一部分贼人已然是最好的办法,便是朕去了也是这么打。罗氏如何处置的?”
“夷三族。”祖涣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血淋淋的话:“所辖之众编户齐民,迁至夜郎县城左近,计有一千七百余户。”
“不错。”邵勋说道:“接下来营建王都、庄宅,开辟道路,兴许还有人叛乱,不可掉以轻心。”
“陛下且放宽心。”祖涣说道:“臣等并非不通兵事之人,定不让贼子得逞。”
邵勋微微颔首,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祖涣退下。
祖涣离开后,邵勋踱着步子,来到了地图前。
牂柯郡几乎囊括了大半个贵州,地域面积是非常庞大的。但这是一片极其破碎的地形,各种山脉、密林、河流,成片的土地极少。并不算少的人口分布在各种小微平原、山间盆地、河谷地乃至坡地上,也正是因为地形极其破碎,他们始终联合不到一起,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名义上接受中原朝廷的统治。
獾郎只要不是同一刻惹恼了牂柯郡内绝大多数部族,他还是可以和部族首领们相安无事的。或者换个说法,獾郎就是世袭土官遍地的牂柯郡最大的土司,且与其他土司有上下之分,形成了一种异类的封君—封臣关系。
能做的基本都在做了,下面就是帮他再善后个两年,差不多就能之藩了。
如此,熏娘泉下有知,应该不至于怪他了吧?
想到这里,邵勋有些叹息,熏娘临走前并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娇儿被分封到了牂柯。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啊。
******
连绵秋雨之中,一辆槛车艰难地停在了城市西郊。
来自桑城镇的军士们好奇地看着坐落在雨幕之中的巨大城池,微微有些惊讶。
有那苍白头发的军士喃喃道:“当年南下陈留的时候还没这座城,不应该的。”
年轻的武人们轰然大笑,道:“须卜家的动感情了。”
老兵扭头用俚语骂了他们几句,然后摇了摇头,自己也笑了,道:“汉王在的时候,我等纵横河南,何等快意,你们太年轻了,不懂。”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槛车中的人听到动静,微微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汴梁?那不是邵贼的东都么?原来到这里了啊。
他又看了看押送他的兵士,有汉人,有羌人,但最多的还是匈奴人。
桑城镇本就全民皆兵,只要没超过六十岁,就不能免于征召。那个老者大概是刘渊时代的老兵了,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他大概对刘汉还有那么几丝感情,毕竟寄托了他少年时代建功立业的遐想。可那些二三十岁的人就未必了,即便有人曾在刘聪、刘粲末年当过兵,大概也不觉得刘汉有什么值得怀念或骄傲的。
再过十年、二十年,最后一丝刘汉存在的痕迹也将消失。
一代又一代,每一代人的想法不一样。邵贼,这便是你的目的么?
囚犯仰起头,任凭雨水冲刷着他的高鼻深目。
一只眼睛已经瞎了,那是被吐谷浑鲜卑的箭矢所伤。
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然结疤,那是被乞伏鲜卑骑士所伤。
至于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更是不计其数,他能活着来到这里,已然是一个奇迹。
前方响起了一阵动静。
片刻之后,一队车马走了过来,为首者穿着绿袍,看样子是开封县的官员。
与桑城镇兵的带队军官交涉一番后,他挥了挥手,让槛车接了过去,押往汴梁,随后便与桑城军校找了个路边凉亭,办理交割手续。
方才那位匈奴老兵挤在外围,看不太真切,到结束时,他只看到交割公函上有“石虎”二字,那也是他仅认识的两个字,还是出发前从别人那里学的。
他对石勒、石虎叔侄没什么好感。
当年若能勠力同心,至于败得那么快么?那可是派出去收取河北的安东大将军啊。
拥有整个黄河以北的大汉,未必就不能与河南、关中抗衡。
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世事滚滚向前,碾过了一切,包括他这个旧时代的遗民。
新的一代,已然是大梁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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