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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掌燈時分,長春宮偏殿燈火昏黃,順嬪挽著圓髻,穿著素色寢衣盤膝坐在炕上翻看賬目,听見外頭一陣唏噓,便揚聲問︰“是不是皇後回宮了?”綠竹返身進屋,道︰“是,主子可有吩咐?”順嬪趿了鞋,道︰“叫人端水來,我洗漱一番,要去前頭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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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道︰“主子還是明兒去吧,眼下皇後恐怕還在氣頭上,何苦巴巴兒去遭厭。”因著下個月就要甄選秀女,內務府的開支用度極大,順嬪整日都在宮里看賬目,竟不知發生了何事,便微笑道︰“是誰遭皇後煩心了?”
另有旁的宮人見順嬪起身,便拿了火折子將四下的燈全點亮了,頓時火光爍爍,清亮明淨。綠竹邊收拾炕幾上的賬本筆墨,邊道︰“剛才恍惚听廚房里的人說,慶主子犯了大錯,被打發到冷宮去了,萬歲爺怪皇後統攝後宮不力,讓高貴妃協理六宮。”
順嬪微微一愣,旋即問︰“到底是何事?竟然如此陣仗。”
綠竹收了東西,道︰“說是皇後宮里的冬菱去翊坤宮送銀壽面時,抓了一個太監,先說是給嫻妃送酸梅子的人,後來又說不是,供出慶主子來,原是慶主子讓他探查帝後行蹤...到底發生了什麼,奴婢也是道听途說,做不得準,反正今晚上您就別往前頭去了。”
順嬪略略思忖,皇後與高貴妃素來面和心不合,皇帝看重嫡出,有意讓二阿哥繼承大統,待皇後向來敬重有加。今兒忽讓高貴妃協理六宮,實叫人瞧不出意思。綠竹見她發怔,也不打擾,領著人悄無聲息的退下。
天氣一日比一日晴朗,宮里樹植繁多,暖風輕輕拂過,將清香燻散在空氣里,令聞者欲醉。皇帝用了膳,隨手批著幾本奏章,朱砂筆墨飽飽一添,落筆生輝。青橙穿著殷紅妝花繡蝴蝶蘭的倭緞宮袍,立在側首磨墨,亮光透過玻璃窗,明艷艷的映著她的臉,滑潤如瑩玉。她手上微脹,就停一停,無意往皇帝筆下看去。近幾日,朝廷內外並無大事,皇帝心情甚悅,批的字也多半只是“朕知道了。”
他忽而抬頭,笑道︰“小心袖子沾到墨汁。”青橙受了驚,慌忙提起衣擺,見並未沾墨,嗔道︰“皇上盡愛嚇人。”皇帝素有午覺的習慣,看了半會子奏折,已有倦意,他將御筆擱在玉石架上,道︰“磨了許久的墨,手酸不酸?”
青橙道︰“不酸,我畫畫時,提筆就是一下午,手上也不會疼。”
皇帝嗯了一聲,捏了捏她的掌心,道︰“朕有些乏了,咱們去里面歇覺吧。”青橙臉上一紅,甩了皇帝的手,欲往外走,道︰“我去叫司寢宮人進來伺候。”皇帝覺得熱,自己解著脖頸下的金絲龍扣,道︰“有你伺候著就行了。”說完就往里走,走了幾步,見青橙站在不動,又回身問︰“怎麼了?”
青橙頰上緋紅,手里絞著帕子,也不敢看他,低聲支支吾吾道︰“大白天的,你下午還要去弘德殿進講,如此,怕是不好。”皇帝一愣,半響才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手指戳在她的額上,連眉梢都是笑意,道︰“看來你是想了。”說完,將她橫抱而起,惹得她一陣輕呼,道︰“小小丫頭,竟敢左右聖意,看朕如何收拾你。”
明黃帷幕低垂,青橙倚在皇帝臂彎里,衣衫微褪,露出凹凸縴瘦的肩骨。皇帝神思清醒,問︰“你睡著了麼?”青橙惺忪的應了一聲,卻連眼皮都撐不開。她的青絲鋪了滿枕,皇帝不自覺的將她沾在臉上的碎發一縷一縷的捋順,揉至耳後。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宮人躡手躡腳的進屋,喚道︰“萬歲爺,該去進講了。”
皇帝擎起帷幕,噓聲道︰“別吵了她。”說完,連鞋也沒穿,光著腳出了暖閣,方讓人伺候。一時听完進講回來,又有軍機處的大臣前來稟事,商議貴州苗亂之事,君臣促膝詳談,聲音不大不小,軍情緊張,時而沉悶得令人發慌。
青橙難得無夢,醒時昏沉恍若隔世,不知身處何地。她睜開眼上下打量,許久才憶起自己是在養心殿里。想要穿戴,卻找不到自己的衣衫,她見房門緊閉,也不知外面有沒有人,貼耳在窗上听了一會,實在悄無人聲,方推了門,一徑出去。
皇帝半響才啟唇道︰“定番州姑盧寨苗民人頭老排,率眾強拉牛馬,還殺人縱火,實在罪無可赦...”話猶未落,卻听數位大臣一同猛咳,要是往日,皇帝說話,誰要是發出聲響,可都算不敬。正是納悶間,忽听後面吱嘎一響,他回頭看去,只見青橙穿著貢綢中衣杵在門前,滿臉驚駭。
青橙本能的喚道︰“皇上...”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淡淡道︰“快回去。”青橙恍然回神,惦著腳轉身就跑, 當將門關了。皇帝也咳了兩聲,正欲接著說話,卻又不記得自己講到哪里了,便沉默了下來。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覷,心里都在偷笑,臉上卻都強忍著。皇帝看著他們像憋著沒出恭似的,全然沒了心思,道︰“天色晚了,你們去旁殿吃些糕點,呆會子再過來。”眾人求之不得,行了跪安禮,紛紛退下。
青橙倚在門後,緊張得渾身發抖。皇帝推了推門,見有人抵著,便道︰“是朕。”青橙陡然松了口氣,羞得無地自容,開了門,就跪下道︰“我給皇上丟臉了。”皇帝伸手扶起她,輕描淡寫道︰“無礙。”見青橙嬌羞含怯,實在可人,忍不住道︰“真是便宜那些老頭子了。”
皇後陪著太後說了一下午的話,到傍晚時分才回寢宮。才入殿,順嬪便拿著賬目過來稟事。如今雖有高貴妃協理後宮,但核對賬目、分派宮人等瑣碎之事,皆由順嬪一手處置,皇後也越發覺得離不開她了。待理順諸事,已是亥時。皇後賞了順嬪兩屜糕點,兩人就著茶水喝了,又商討了選秀事宜,夜深時方散。
善柔入屋伺候皇後卸妝換衣,皇後實在累極,眯眼躺在軟榻上,任由宮人擺弄。就寢前,皇後照例問︰“可有什麼稀奇事?”善柔跪在地上給皇後脫鞋,低緩道︰“白日里,甦貴人宿在西暖閣,穿著寢衣闖進了前殿。”
她原以為皇後定要生氣,說話時特意緩了十分,不想皇後反而勾唇笑了笑,道︰“皇上向來將她藏著掖著,當是個寶。這下可好,前朝後宮都知道了皇上的新寵是甦貴人,咱們倒無需再看緊了,自然有別人出手收拾。”稍頓,又道︰“慶嬪那里,可有什麼動靜?”
善柔道︰“才入冷宮,折騰得很。那日高貴妃不僅沒去救她,反得了協理六宮之權,怕是恨在心上了。”
皇後順勢躺在床上,望著黑黝黝的窗戶,道︰“得再挑撥挑撥,好讓她在皇上跟前說出點什麼,不然冬菱可就白損了。”稍頓又道︰“你好好打點打點,別讓冬菱在辛者庫受了苦。她跟了我多年,又忠心耿耿,比外人要信得過,往後還得叫她回來。”
善柔道︰“主子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皇後欣慰的朝她笑了笑,方閉眼道︰“把燈全熄了罷,有光亮我就睡不著。”善柔應了,吹了燈,讓侍寢的宮人卷著鋪蓋睡在門口邊,叮囑了幾句,才退下安寢。
到六月十七這日,秀女們已抵達京城,皆坐于騾車上,由參領、領催安排次序。依著慣例,排在最前頭的是宮里後妃家中的親戚,然後是以往擱了牌子此次復選的秀女,最後才是新選送的的秀女。日一落,騾車便開始咕嚕嚕的行進,入夜時分至地安門,一路行至神武門外才停下,等候宮門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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